返回第344章(1 / 2)甚独首页

射落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与射杀一只奔鹿有什么区别?

在战场上的杀戮与猎场里的夸功,本质是不是相同?

疑问只在桓景脑内一闪而过,把二十年来被大儒教养出的人性带离战场无尽远,他再次张弓搭箭,将注意力灌注在近在咫尺的箭尖。

这一射,又将在城门处只靠一柄仪剑护着一干文臣往城门里逃的东吴小将射杀。

眼看就要抵达城下,桓景大喝一声:“换枪!”

身边的桓楚骑兵们也迅速射出弦上箭,跟桓景一起将弓一背,从德胜勾上取下长枪,刺向仓促迎战的城门丁。

“快关城门!关城门——”

“等等我——救啊!”

“等等啊!郡守还没进城……”

“咣咣——!咣咣——!咣咣——!”

城门下,在生命和国家中做出舍生取义决断之臣的绝响,混杂在贪生怕死之人的讨饶和濒死之人的惨呼声中,一齐被城门楼上的示警的钟声所掩盖。

城门外是绝命一搏和仓皇逃窜的州级、郡级文武大官,城门上小小的城门校尉哪里配做取舍,慌乱间找不到一个能给他做主的上官。

八百伪装成吴军的桓楚骑兵践踏过被刺死的兖州都督、苟活着的陈留郡守,冲入了洞开的陈留县城门。

避开己方骑兵锋锐的跳荡兵们,迅速冲向血肉模糊的狼藉。

已经不痛了的曹凇停留在被刀头挑起的那串兖州都督印信上的视线,被迫被反转到一张呲着里出外进黄牙的笑脸上。

一瞬间,以为自己的神魂一定能永久的附着在这个卑贱之人的身上,直至看到这个贱民到底能得到怎样的下场才甘心的曹淞,很快与几个有幸留下头颅同僚一起,被拴在了这人的腰间。

不甘心死掉的头颅里不管装着多少智谋与才华,只要是清醒的,哪怕只剩一瞬的神志,也会杂念纷飞。明知没有躯干的供养不能苟活,临死的一瞬间,大概也都难以避免自欺欺人。

寒光画出转瞬即逝的半月,一刀了结了城门校尉因犹豫不决产生的悔意,桓景用带血的刀锋指着麾下两个都伯各带百五十骑,分作两队去街巷中烧杀。他们必须尽可能多的把躲在家中的平民驱赶出来,去阻挡被钟声引来的守军。

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剩下不满五百的骑兵和几十个跳荡兵往城墙上冲杀。

兖州军分驻陈留的守军足有一万,可惜都是步兵。在各自的百人将带领下拼命的往南门奔,终于在城中直道上遇到了能暂时统兵的裨将军。

这位胡须花白的老裨将也是第一次临战,靠着人数堆出来的胆气,命令所有守军往南城门冲,迎面被惊慌北逃的平民百姓堵了个结结实实。

老裨将听着人群里乱糟糟的呼喊着:“城门破了!大都督死了!军师死了!郡守也死了!桓楚要屠城了!……”心中惊疑不定。

陈留离前线还隔着好远,桓楚这是有神兵天降吗?

一个做前锋的百人将就近砍死了两个祈求救赎的平民,不分敌我的杀戮将平民吓得四下分散。无视被踩踏的老弱与嚎哭的妇孺,守军终于清出一条坦途的时候,桓景已经带兵把城墙上的残兵清理一空。

抬头看看天色,桓景一算时辰,知道他们最少得守住城门一炷香的时间,趁着东吴夜袭从尉县绕出兖州军视线的桓楚大军,就会赶到陈留城下!

跳荡兵的都伯在才将的城下混战中战死了,两个起了取而代之心思的兵油子,一个举着一串儿血淋淋的印信,一个举着还插着完整箭矢的人头,趁着战事稍歇把战利品献给二殿下。

见二殿下先接了印信验看,举着人头的跳荡兵谄媚道:“殿下好准的箭法,是个大将军咧!”

确认兖州都督和陈留郡守的印绶是都完整的一套,仔细的往怀里一揣,在心怀突袭大胜的一众属下那灼灼的目光推动下,桓景终于做好直面自己第二颗战功的心理准备。

亡者的面容上,血迹有被这个机灵的兵油子拿手胡乱擦过的痕迹,桓景亲手拔出自己射进头颅的箭矢,用还算干净的拇指抹去亡者右眼沾染的泥土、血块。

亡者仅剩的一颗眼珠犹自清明且有神,二人对视的一瞬间,被桓景竭力送走的人性瞬间被拉回当下,直面独目中冲天的不甘。

死与生,消亡与存续,血腥野蛮的战争与千年传颂的忠恕……

在亲兵、跳荡兵和近处几个骑兵的注视下,桓景将这个至死都怒目圆睁的头颅黑亮的长发系在了腰上:

若你还有灵,跟我看看此战的结果吧。

倘东吴胜了,我与你天上地下战到你消恨解怨,把酒三途边;倘是桓楚胜了,我让史官给你做传。

你是偷袭的将军,我是偷袭的皇子,谁也不比谁高尚!

帮腰间的头颅把视线摆正,桓景轻斥两个跳荡兵:“胜了、活着才有晋升!还不快去布防!”

都没当场得好处的两个兵油子畏畏缩缩的应了声是,跟着其他跳荡兵一人抱着两大罐子火油下了城墙。

毫不吝惜的把城头上的粮草堆到楼梯口,桓景又让亲兵把守城的火油倒在城头的重弩上,再命城下的跳荡兵们去把城门轴砍断。

看着跳荡兵把火油倒在城中一射之远的位置后,分散进直道两边的巷子中,桓景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能守到大军来就守,守不到也得把城头的城防器械毁了,以方便大军日后攻城。

给桓景带回人头的跳荡兵把火油罐子扔到尽量远的位置,手舞足蹈的跑了回来:“来啦——”

不必他报告,所有人都听到了守军冲杀过来的喊声和重重叠叠的脚步声。

桓景摘下背上的弓,把从东吴城头上找到的火箭,射到了踩到东吴火油后,想退走却不能的东吴守军脚下……

浴火惨嚎的守军从身后战友的手下得了个速死,东吴仅剩的老将领深知桓楚大军很快就会到,直接命令兵士用肉身去冲破火墙!

正对城门的直道全无遮挡,有城头上满满当当的箭矢补充,桓景和亲兵们百人一轮,一弓三矢,全然不必担心射无可射!

第一批能活着冲过火焰地狱的东吴守军又遭逢了箭雨,让后军看着滚滚冲天的黑烟、听着前军的惨嚎,任凭督军如何驱赶也不能前行一步。

畏死,是活人的本能。

当几个趁乱混入东吴守军的桓楚跳荡兵带头丢盔弃甲、鬼哭狼嚎的往巷子里跑的时候,一些已经被战友的惨死吓破胆的东吴守军们便也跟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