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的夫人,是瑞香坊印子钱生意的老主顾。
而且,还钱的期限快要到了。
他从徐乾学那里敲诈的三千两送到后,高夫人惦记着趁早送去,勾帐了事。一分利也是利,家里要是能周转开,起初也不会借贷。
可高士奇一直没有回家,高夫人向来不会越过丈夫自己随便做主,而且入秋以来,为时气所感,病中天天吃药,十二个时辰里倒有七八个是昏睡着,精神不济,越发不敢匆忙独断。
为了节省用度,家里仆人能裁的都裁了,只剩三个要紧的,都是高夫人的陪嫁,大半恋着情分,在这里死扛。
其中之一的钱妈,认真煎好一碗滚烫的药,生怕撒出去半滴,颤颤巍巍地端给高夫人。
“太太,喝药吧。刚换的大夫和方子,说比前头那个瞧得准。”
“药材贵了,还是贱了?”
“太太别问了,现在什么东西都是一天一个价。还了印子钱,若是有富余,我去央求下内务府的人,帮着多买点便宜口粮,咱们存着吧。紧急关头,银子不能当饭吃,还是粮食实在。”
“嗯,这是正经主意。老爷还没回来?”
“有动静,老陈早过来告诉了。太太别等了,喝药吧。”
高夫人深情地抚摸着装有三千两银锭的钱匣子,苦涩的汤药,仿佛也甘甜。
康熙对高士奇很慷慨,不仅时不时给些赏赐、物品,还指了西安门内一处小小的二进院给他用,离紫禁城不远不近,方便他进宫当差。不必花钱在住上,就省去好大一笔开销。但高家的生计,依旧难维持。
名士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当得,收古籍,收字画,动辄几百上千两,这种面子工程不能节省。高士奇从前在明珠门下,时不时有些引荐的外财可发,大致还能收支平衡,明珠一倒,高士奇青黄不接,又不能立马叫外人看出他窘迫了,高夫人只好偷偷借印子钱。
钱妈看她似乎今天精神不错,随口多说了两句闲话。
“东西贵,人可便宜呢。我寻思,城门口或许有贱卖的青菜,今天走去瞧瞧,反倒看见逃荒过来的灾民,孩子养活不起了,卖儿卖女的。都是给口吃的就领走。单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哟,好漂亮,多少人围着看。她爹开始喊一百两,后来被抬到三百两,也没卖。”
“妈妈是想着……”
“少爷啊。都十七了。身边也没个服侍的。说出去,好没面子。像他这么大,又是官宦人家,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可是委屈。”
“我没忘记,只是怕养活不起。先对付着吧,好在他自己也不大喜欢。妈妈留意着。这三千两若是有剩,省一抿子出来,买一个干净的吧。”
主仆两个又开始算钱该怎么用,仿佛匣子里的钱能凭空再多些,买齐过冬的棉衣和银炭等等,最好在涨价前置办的必需品。
说得兴起,窗外隐约有男人请安的声音,钱妈妈便知道是老爷回来了,收拾好药碗,打起棉门帘,高士奇正好走到门口。
“太太今天怎么样?”
“换的新药方似乎不错,太太张了点精神。”
高士奇绷紧的面部上才出现些暖意,快步走进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