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上岸的地方往下游五里就是渡口,一行人骑马过去只用了一顿饭的功夫。
隔着萎缩的汴河,可以看到对岸的码头。
大凡渡口,基本上都会建在河流水势平缓,两岸地势也平缓的地方。
永城县渡口这边也不例外,平缓的水势,使得渡船来往安全。
而到了冬天,往往这边当先上冻。
等到隆冬时节,冻得如同钢铁一般的河面上,铺上长条的木板,上面再加铺了一层麦秸编成的草席,不仅仅是行人可以在此踏冰而过,就连马车也可以碾着木板渡过河去。
今年的天气炎热,李元觉得甚至比前两年在汴京时,还要炎热上一些。
更何况现在空气干燥,热一点更加让人难熬。
永城县渡口这一段的河面已经有些干涸的迹象了,比方才李元去看过的那一段河水还严重。
李元在大堤驻足,下面的一片鳞次栉比的屋舍,就是他的目的地。
永城县渡口这个镇子,由于是在百年间自发的形成起来,内部规划很糟。
从上往下的俯视,可以看清楚,除了纵横两条主干道外,其他的街巷太过狭窄,完全起不到隔火的作用。
李元翻看旧档,知道永城县的渡口镇基本上每隔三五年就要烧一次。
现在看过来,镇中的房屋也是有新有旧,有好几片屋舍明显是近年整体重建过的。
从堤坝上下来,听到消息的永城县渡口监镇带着人早迎了过来。
镇内管勾烟火事的监镇官唤作张驹正,当初一听到这个名字,李元还以为跟后世明朝有名的变法大臣同名同姓,问清楚后,才知道差了一个字。
张驹正有着朴实的相貌,看着像是乡农,穿着锦罗绸缎也遮不住一身的乡土气。
但李元知道,这一位也是大周赵家的女婿!
离着东京城不远,一颗石头砸出去,能砸出一堆皇亲国戚来!
不过身为皇室偏远支系家的女婿,浑家也不过是个偏房生的宗女,荫补官也只是荫了最底层的一个小使臣。
张驹正自然不敢在李元这位进士及第的李家子面前拿大。
隔着远远的就向着李元开始行礼,等李元到了近前,上来陪着笑问道:“不知大人今日来镇上做什么?可是下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当的?”
“想来看看镇上的防范做得怎么样了,再加上最近天气干燥,有些担心镇中的情况。”李元知道此时的人们在言语上有忌讳,便刻意不提那‘火’字。
张驹正听得明白,点头哈腰地说道:“大人放心,年年都要防着,今年下官早就安排好了,水缸唧筒、斧锯绳索,都准备得妥妥当当,绝对是万无一失。”
“那就好。”
李元也没多说,听说一年前的一场火将镇子刚刚烧过四分之一,镇中上下怕是心里的阴影都还没过去!
不过,张驹正的预备还是要先过去看看。
张驹正小心的在前面引路,带着李元一行进了镇中。
这已经不是李元第一次来到永城县渡口镇,认识他的人不少。
见到知县到了,纷纷退到路面上去,看着这位用心于公事、兢兢业业的年轻官人,没少了发自内心的一番夸赞。
“差不到也到饭点了,下官已经让人去准备了酒饭,大人不如先去吃了饭后再去看镇里防火的情况。”
张驹正提议着,李元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随行人员,也的确都累了:“也好,但要简单一点。”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前几个月招待李元巡视时,张驹正使劲浑身解数的安排了一番盛宴,可李元就开头吃了几个菜、两碗饭后,就让人全撤下去了,滴酒不沾。
即使巡视到了乡中,李元也都是如此。
张驹正不敢再触霉头,而现在永城县的百姓也都知道李元的脾气。
不喜欢奢侈,也不怎么扰民,出巡时很少带着旗牌官,不会喊着肃静、避道什么的。
再加上李元刚上任就轻而易举将三十年陈案给结定,全县老少都知道如今的李知县明察秋毫,没人敢于因为李元的轻车简从,而小觑他这个年轻的知县。
不扰民,为人又简朴的知县,对于老百姓们来说,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刚向镇中走了几步,却听着路边上的小酒馆中传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还有一阵叫骂声。
李元脚步一停,转头望着这家酒馆,向着里面努努嘴:“去看看在闹什么?”
一名随行的弓手立刻挺着胸大步走了进去,可一声惨叫之后,便捂着眼睛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大人!是几个军汉,喝了酒不给钱!是立节军的!”
就在永城县渡口不远处,驻扎了汴京禁军立节军的两个指挥,归于永城县驻泊都监管辖,用来保护永城县渡口这个津梁要地。
而再向东远上一点,还有一座千人厢军的军营,本属于宿州,用来护卫汴河大堤的,现在受毫州直接调派。
发着酒疯的声音从酒馆中紧追了出来:“什么知县,爷爷还是知州呢!”
李元一听,脸色沉了下来,点起招的两名从军中退出来的家丁:“去将人捉出来!”
张驹正在后面听了,看样子就知道李元要借故来办人了。
他跟永城县的驻泊都监刘杰交情不错,而且张驹正也知道,刘杰本人就在镇子中的外室那里。
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酒馆中,悄悄的招了从人过来。
“快去找刘都监!”
李元身上没有军职,管不到这些军汉头上,此地的驻泊都监也不受他管辖。
但前两次来参见李元这位知县时,都监刘杰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桀骜不驯的神态。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大周,武将从来都是要让文官三分。
尤其是李元这等背景深厚的官员,随便一封弹章,就能让一名都监去海南钓鱼。
都监如此,都监手下的士兵当也是如此。
四个穿着立节军军袍的军士垂头丧气的跪在李元面前,方才李元的两名家丁进去后,一拳一个,将他们打翻了给拎了出来。
鼻青脸肿的,半点气焰都没有。
而酒馆的掌柜捋着袖子气哼哼的站在一边,嘴角破了个血口子,显然是方才被这几个军汉打的。
李元低头看着几个军汉,冷着脸问道:“知道本官为什么要捉你们过来吗?”
军汉害怕极了,连连叩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吃白食也不算是大罪,只是本官问你们,吃饭给钱是不是应当的!”
“倘若朝廷不发俸禄,你们可愿意吗?”
李元质问着他们:“朝廷的钱粮养着你们,是为了让你们保境安民的,但你们呢,怕是扰民的本事多一点!”
李元声色俱厉,四人脸色惨白,低头着贴在地上,不敢回嘴。
‘这就是京营禁军?’李元暗自摇摇头。
真是烂透了!!!
李元捉了人在这里审,转眼就围了一圈人。看着一群吃白食的军汉跪在地上,镇子里的商户都低声的叫好。
而另外十几个同在镇中的禁军士兵,闻讯也都跑了过来。
“店家。”
李元不理围观群众,问着当事人:“吃白食并非重罪,小过而已。”
“但旧时也有军士拿了百姓家的锄头,而被直接行了军法枭首示众的例子,不知你觉得这样处置如何?”
周围禁军士兵闻言一阵骚动,但被李元凌厉的双目一扫,便一下就痿了下去。
而酒馆的掌柜听了李元说要杀人,同样吓了一跳:“这个……这个……太、太重了一点。也不过打坏了几个碗碟,军爷给了钱就好!给了钱就好!……”
“听到没有!”
李元一下转过来,对着面色煞白、已经浑身瘫软的四个士兵:“看看人家的好心,想想你们自己做的事!羞还是不羞!?”
李元松了口,死里逃生的几个士兵痛哭流涕,冲着酒馆掌柜叩头不止,连声称谢。
那掌柜的则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好。
“本官也知不教而诛的道理,但可一不可再!今日之前,本官未下禁令,那是本官的疏忽,但现在本官已经说了,从今而后,如果再有军士敢于横行街市、欺压良善、怙恶不悛,那本官就不能轻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