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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太上皇

柳湘莲的武艺固然高强,三五名镖师横死之际。他掌中的双剑连挑带刺,已经取下数倍的首级。可个人的勇武,放在这种场合又变得微不足道。

他们面对的人,不是几个、几十个,而是数百个悍匪。这些土匪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亡却步,反而更激发出不该属于他们的凶悍。

镖师们只是跑江湖的,哪怕往日常跟人有厮斗的经验。可心情极度紧张之下,手头的家伙事在挥出的时刻,总会秉承着身体的本能,莫名追寻着留一线的余地。

正是这份余地,害死了这些练家子。乱刀乱枪之下,相比起这些年轻的镖师。几个年迈的老镖师,反倒是越战越勇。抛去繁琐的技艺,挥砍的刀锋中,只追求尽可能的杀敌致命。

双剑又挑去几个人的性命,柳湘莲的余光一瞥,更发现自己这方的岌岌可危。场内还能厮斗的人,就只剩几个老镖师。情急之下,他直接调转马身,朝着薛蟠所在的马车奔去。

“护他出去。我保你们东家事后,人人皆有厚赏……”

也不管镖师们有没有听到,柳湘莲驾着白马冲到马车边上,急切的呼唤起薛蟠的名字。这傻货如梦初醒,狼狈的从车底下钻出来。带着泥印的脸上,尚存着几分害怕和惊惧。

“走。”柳湘莲顾不得太多,直接空出一只手,拎着薛蟠的衣襟,将其拽到马背上。几个还在挥刀的镖师,望着柳湘莲远去的身影,也知道自己逃生无望。

此时此刻,他们只盼着薛蟠能成功逃出去。只有这位东家活着,他们镖局的名声才不会塌。各家老小的日子,更会有镖局的把头代为照顾。

几个瞬息间,等到柳湘莲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旷野上已经再无打斗的声响,几个领头的悍匪正商量着对薛蟠的后续行动。

“头儿,让他这般逃了。咱们回去,可不好交差啊。”

“头儿,让我带人去追吧。他们逃不了多远,沿途几条能逃生的路,都有弟兄们看顾着。他们除了往山林子里钻,哪都别想去。”

正中间的人稍作思量,却是放声道:“不必穷追不舍,事情已经做到这份上,这薛大傻子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派人盯好各处要地,别让他逃出平安州即可。当务之急,我们先抓紧回去向主上禀报。”

眼见大哥要放走肥鱼,众人虽心有不甘。可对方一说到主上的名字,大家都是不敢多话。只得草草收拾一下现场的惨状,踩着夕阳的余晖,朝附近的林子里奔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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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带着薛蟠一阵东躲西藏,一连探了好几条去路,都发现暗中把守的土匪。对方设下这等天罗地网,柳湘莲也不敢带着薛蟠强闯。别看薛蟠平日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真到了这帮凶神面前,十分武艺也只能用出个三分。

他们在山林里兜兜转转,最后寻了个靠山的小洞暂做歇息。薛蟠一路上倒是老实听话,没给柳湘莲使什么少爷性子。只在夜深时,才压着喉咙喊了一声饿。

不止他饿,柳湘莲自己也饿。虽是七月的日子,夜晚的深山老林还是有些寒意。柳湘莲不敢生火,只好从马背上拿了些干粮递给薛蟠。

两人默默吃上几口,薛蟠忍不住开始垂泪哭诉,“柳二弟,往日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你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将我一人丢在这。”

薛蟠知道,只要柳湘莲换个心念。以对方的武艺,不管是逃是杀,都是来去自如。柳湘莲没空搭理薛蟠的话,他还在心中想着陈恒的叮嘱。

当日离开松江时,陈恒曾再三告诫道:“此去平安州,一是让你打个前哨,记一记各地的小路和地势。二是让伱盯着点薛蟠,我总觉得他这条路上,会有祸事要发生。”

“若真有祸事发生,大人,可要我出手救他?”

“救与不救,你自己量力而行。我只说一点,你自己要平平安安回来。”

想到陈恒最后的关切神情,柳湘莲除了在心中微微感动外。又不禁好奇起来,大人是如何知道薛蟠会遇上祸事?

带着这份疑问,借着月色的掩护。柳湘莲在灰暗中,掉头看向打哆嗦的薛蟠,出声问道:“你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只是香料这一类的东西?”

他怀疑薛蟠的那几车货物里,还放了别的贵重之物。

薛蟠闻言,赶紧摇头。他虽然粗枝大叶,可对自己亲妹夫的事情,倒是用上几分细心。

“箱子里外,我都是亲自查过的。绝对没有什么夹带……”

柳湘莲也不知薛蟠说的是真是假,姑且点头算作相信。既然不是因货而起,那帮劫匪如何会起杀心?又如何得知薛蟠的路线?

已经身死的店铺伙计、诸位镖师自然没有嫌疑,柳湘莲想了想又对着薛蟠问道:“你走的这条路,除了你自己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一个就是陈大人……”薛蟠小心看一眼柳湘莲,又继续道,“还有琏二哥、我妹妹和妹夫,以及我们一起合伙的赵东家。”

薛蟠听出柳湘莲问的不对劲,黑夜下,微微闪动的目光中藏着几分别样的情绪。

突然听到一个陌生人名,柳湘莲连忙问起赵东家的来历。

薛蟠解释半天,临到最后才说道一句重点:“此人是冯兄弟介绍与我。”

“你说谁?”柳湘莲猛地瞪大眼睛。

“冯紫英冯兄弟啊。”薛蟠摊着手,他不知道柳湘莲为何如此反应。对方跟冯紫英的关系,也说不上差呀。

怎么会是他?柳湘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明明觉得冯紫英介绍的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偏偏在此时听到,又叫人忍不住多想。

见柳湘莲陷入沉思,薛蟠挂念着自己的安危,忍不住打探道:“你说外头的人,会来救我们吗?”

“会。”柳湘莲没空搭理他,又怕薛蟠万念俱灰,开始自暴自弃。索性出言,安抚一顿。

一下子有了求生的希望,薛蟠当下来了精神,忙问道:“柳二哥,可是有跟外头联络的手段。”

柳湘莲摇摇头,只出声解释道:“我跟大人约定好,过几日就会回去报信。等到日子一到,大人不见我的踪影,必然知道我已经身陷险境。”

大人?是陈恒啊。反应过来的薛蟠,心底忍不住涌起一股希望。对方若是知情,又有柳二郎一直陪着自己,确实不怕对方不来救人。

…………

…………

中元节刚过没多久,京师里的不少皇亲国戚,依照往日的习俗礼仪,开始入宫朝拜贺圣。这事,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有定例。意在加深宫里跟勋贵、百官的感情。

得了皓命的夫人们,要进宫拜谢诸位娘娘。各家勋贵们,倒是可以借机见一见太上皇和陛下。趁机露个脸,免得自家人微言轻,被上头忘记了自己。

北静王水溶作为异姓王爷,自然也有入宫的特权。他的生母,是本朝的公主。跟太上皇虽不是同胞所出,可论起感情也是不差。

当年若不是有这份机缘在,老北静王也不可能跟义忠亲王一起,成为太上皇的左膀右臂。

自从退位后,太上皇就一直住在乾清宫里。此处曾经作为皇家别宫之一,得到太上皇的大力修缮。北静王水溶漫步其中时,既能看到皇家宫楼的大气恢弘,又能感受到宜人居住的舒适。

在内宦的引路下,年轻的水溶借着其父的恩宠,得以独自一人进殿面圣。刚入内,水溶就大拜在地,朝着太上皇恭敬问安。

待他得了起身的旨意,稍稍站立的水溶,便瞧见老态龙钟的太上皇,正抱着一个嘴角吐泡泡的男童。

“你瞧他。”太上皇对着故交晚辈,乐呵道,“像不像贽儿小时候。”

这等大不敬的话,水溶不敢随意应对。只稍稍看上一眼,认出是贾元春之子后,就笑道:“陛下,臣倒觉得皇孙像您多些。”

太上皇闻言,只挑了挑双眉,意有所指道:“像我有什么好的……”

水溶一时分不清太上皇是说此子因为像他,所以在李贽那儿备受冷遇。还是因为自己的境遇,借着孙子的名义自我奚落一番。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这话都不必太过理会。到底是老北静王的独子,太上皇将孙子交到戴权手中。伸手将水溶召至面前,让其搀扶着自己的手,一同在外头的长廊上踱步。

离薛蟠在平安州失踪,已经有些时日。宫内和朝野上,自然少不了议论此事的话语。太上皇捡了几处话头,拿来跟水溶说笑。约莫行至御花园处,他才坐在凉亭上,对着水溶道:“这次差事,办的不错。”

水溶不敢居功,恭敬的俯下身,对着太上皇道:“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可惜了,没想到让他活下来。”太上皇拦下正要请罪的水溶,轻笑道,“你比你爹要聪明些。可也不必觉得,凡事都能一一算尽。”

别看太上皇如今这般好声好气,可水溶知道。这位太上皇在退位前,性情最是古怪。说句帝心难测,也是丝毫不为过。前脚还笑呵呵的宽慰大臣,后脚就下旨杀人的事情也没少干。

说来说去,都是男人失去了权势。只好拿出礼贤下士的场面样,为自己收拢人心所做的手段。

等到水溶说完感恩的话,太上皇才示意对方入座。这般作态,显然还没忘记自己问鼎天下的昔日辉煌。

“王子腾对此事是个什么意思?”太上皇知道水溶能混进王家的议事圈。后者果然马上道:“陛下,王大人有意请旨速速发兵剿匪。”

听到这话,太上皇终于露出笑脸。兴许是笑得太开心,他忍不住发出轻咳声。一旁的戴权见此,忙唤人拿来披风,罩在太上皇身上。

“陛下,您身子初愈,还需保重龙体才是。”戴权知道太上皇的身体,去年冬日才生过一场大病。一整个春天,都在乾清宫的养心殿里安心调养。

“老了就是老了,再怎么保重,也就那么一回事。”太上皇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又对着水溶问道,“他们都说朕是大限将至,你来看看朕。”他抬起手,指着自己布满褶子的皮肤,“你说朕还能活多久?”

水溶打了个激灵,立即出声说道:“陛下自然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啊。”太上皇发出短暂的感慨,目光下意识瞥向奉天殿的方向。他要真能活这么久,他的孝顺儿子不得气得跳脚?

“明日过后……”

一直谨小慎微的水溶,突然听到太上皇发话,赶忙又从位置上站起。太上皇见他这般恭敬,心底更是满意。直接吩咐道:“你就不必去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