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周日,杨梦文拉着水晶就奔汽车站,说是去省城。水晶一再问去干什么,可杨梦文就是不说。等到了省城,他拉着水晶一进首饰店水晶就明白了,转身就往外走,还说他乱花钱,学校有规定,教师不让戴那些东西。杨梦文有些急了,一把拉住她,小声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服务员看不过去了,笑着说:“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上我们这儿来买首饰的都是女的嫌男的抠,可没见过不让男朋友什么都不买的!姐们儿,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这样吧,我给你们推荐一款项链,现在有活动,很划算的!”说着,她从柜台里拿出一条项链,金黄色的,闪闪发光。
在杨梦文的一再劝说下,水晶拿过项链看了半天,又和服务员砍价,最后,服务员找来经理又给打个折扣才买下。但杨梦文还想再买别的时她就给制止了,拉着就往外走。身后,服务员高喊了一句:“大哥!可得对人家好点啊!”
出了门,水晶看着杨梦文说:“告诉你啊,不许再乱花钱了!我一个人的工资去了交房租也剩不了多少,再乱花钱喝西北风啊?”
杨梦文点头答应着,但心里却在滴血,一阵阵悸痛。
准备买首饰的稿费还剩下不少呢,杨梦文就拉着水晶进了一家婚纱影楼,这次水晶没有阻拦,和他照了婚纱照,并选了一张让给放大。出来时,杨梦文问她这次为什么没制止,她瞪着眼睛说:“人家旧社会结婚都得照张相呢,咱就结这一回婚还不能照张相?”
杨梦文连说“那是那是”。回来的路上,水晶靠在他肩膀上说:“告诉你啊杨梦文,苦日子我可以过,但你不许在外面沾花惹草!”
他胡乱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的是,虽说现在准备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缺钱,甚至连鞭炮钱都没有,就更别想在饭店的餐食了。
见他发愁,水晶明白了,就拉着他坐上公交车,说是去她大伯家看看能不能借点钱。向别人借钱,这是杨梦文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也从来没向任何人借过钱。但水晶坚持,又是她的亲大伯,他就勉强同意了。可到了楼下时他又有些犹豫了,说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先探探口风再提借钱的事。水晶告诉他,她父亲没少帮大伯一家,借点钱结婚用又不是干别的,会借的。
“那万一呢?”他问了一句。
“没有万一!”她信心满满地上了楼。
见过大伯一家,寒喧了一番后,水晶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并说下个月开工资就还。可她大伯却把烟一掐,瞪着眼睛说:“小晶啊,刚才我还想让你给你爸捎个信呢,我们这个公房要房改了,得自己掏钱把房子买下来,手头钱正不够用呢,还想着看看你爸手头宽不宽裕借点呢!你看,真是不巧!”
水晶当时就愣住了,随即一拉杨梦文的胳膊说:“走,咱们走!”走到门口时站住了,回头说,“别看我们家梦文现在没钱,将来有你们找他办事的那一天!到时候可别说不给面子!对了,我结婚你们也别去了,花钱吧你们心疼,不花钱我又得招待,这样大家都省事儿!”
杨梦文想制止她,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冲大伯一家笑了笑,跟着下了楼。到了外面,水晶还在生气,说以后总也不来了!杨梦文知道,她是没面子了。不借就不借吧,谁让自己没本事呢?
他抓着水晶的手,坚定地说:“你放心,不会总这样的!有钱办有钱的事,没钱办没钱的事!咱们的婚礼就简办吧!”
婚礼前,杨梦文分别接到了几个哥哥的电话,说是要给他寄钱办婚礼,他都给拒绝了。在到水晶家吃晚饭时,水晶父亲也说要拿出点钱来,他也拒绝了。他和水晶打算好了,谁家的钱也不花,就靠自己,并且水晶还说,将来有钱了要把母亲给的那一千块钱也还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妈给的钱是不能还的,她会伤心。”
婚礼的日期是杨梦文和水晶两个人自己定的,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找先生挑日子。杨梦文认为,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哪天结婚哪天就是最好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另外三只小天鹅都带着丈夫或男朋友来了,帮着又是挂拉花又是贴喜字,把他们的小屋布置得非常喜庆。都到这个时候了杨梦文还听见那几个姑娘和水晶嘀咕呢:“咋想的啊你?咋找了个穷小子呢?”
他装做没听见忙着手头的活计,但眼睛的余光发现,水晶正看着他,还说:“我觉得他是座金矿!”
一刹那,他眼泪差点掉下来。
布置完新房,谭丽丽像个大姐姐一样硬拉着水晶和杨梦文去了她的新家,一进屋,杨梦文才明白,她是让水晶和自己在她家洗个澡,因为明天就是婚礼了。坐在客厅沙发上,杨梦文和谭丽丽的丈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而洗澡间里时不时传来两个姐妹的笑声,也不知她们在聊着什么。杨梦文觉得有点丢脸,别人的新房不仅是自己的,要洗澡也是在自己家里洗,而他和水晶只能临时租房。贫穷,有时就像是个暴君,不会管你的任何感受,把你剥个体无完肤后,除了示众,还要打一顿。
杨梦文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对水晶好一些,人家看上自己这个穷小子,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肯定是要和自己共同吃苦的,那自己就一定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水晶洗完了,谭丽丽半开玩笑地说:“梦文,洗干净点啊!”
杨梦文脸一红,尴尬着进了浴室。他冲着水,心情极其复杂,洗去这满身的污垢,却不知能不能洗去贫穷,好在自己的内心并不贫穷。
婚礼这天早晨,杨梦文的母亲和哥姐们租了辆面包车从家乡赶来了。哥几个到小小的婚房看了一圈就都出去了,谁也没说一句话。老大杨新文到外面站在院子里就掏出烟来叨在嘴上,可怎么也点不着,他的手在颤抖。老二杨国文在和房东共用的厨房里帮着把新大勺用肉皮上火开灶。老三杨家文和杨梦文部里的同事张罗着看还缺什么东西。老四杨时文蹲在一旁抽旱烟,眼圈是红的。老五杨代文一言不发,再没了浑不吝的样子,走到杨梦文跟前,把一叠钱硬揣在他兜里,并说他要进城打工了。大姐杨巧珍也来了,搀着母亲在屋里唉声叹气。
杨梦文知道,母亲和哥姐们都是因为看到自己寒酸的婚礼而伤心,但他自己却非常高兴,从来没有过的高兴。
他此前除了和部里领导请了几天假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结婚的事,他是没钱在饭店招待。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也不知谁得到了消息,部里的同事及平日里的朋友来了不少,甚至连刘部长都来了,那可是县委常委呀!更让他感动的是,来的朋友中有的带来了摄像机,有的拿来了照相机,帮着忙这忙那,有人听说没按照习俗准备给娘家带回去的东西,就自己掏钱出去买了回来。人们都问杨梦文还有什么需要做,还缺些什么。望着众多关切的目光,他感到无比的温暖,连连说不缺什么,不需要做什么了。有人问了婚车的事,他说租了一辆。大家说那哪行啊,怎么也得组成个车队呀!有人就开始打电话,很快,不知从哪聚来了七八辆轿车,有人又给这些车挂上了气球和彩花。见来的人越来越多,部里和原来报社的几个同事就张罗着找了家饭店,安排了几桌宴席。
结婚,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从早上开始,杨梦文就感觉是在被推着走,早没了往日里的章程和主见。当他满面倦容地来到水晶家时,水晶已经穿好了盛装。按照风俗,新郎得抱新娘上车。当杨梦文抱起水晶的一刹那,他才感到,本就瘦削的自己加上连日来奔波劳碌,抱着她还真有些吃力。
水晶说:“你行吗?”
他没言语,但心里在说,我行,就算你真的有“千斤”重,就算我身单力薄,但我也要抱起你,而绝不会扔下,因为,我将与你同承风雨。
婚礼开始了。为他们主持婚礼的是位长者,他风趣幽默的语言,时时博得人们的笑声。杨梦文疲惫的脸上也写满了笑意。那时的他,已失去了主见,一切都听从摆布,又是鞠躬,又是敬酒,自己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话,都毫无意识,只是机械地做着一切。当主持人宣布交换信物时,他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金灿灿的项链。除此外,再没别的。婚礼异常简朴,甚至简朴得让人看了心酸,但没有一个人嘲笑,相反,大家都非常敬佩这个异乡的年轻人。
傍晚时分,亲朋们陆续散去,杨梦文的母亲和哥姐们也要回去了,上车的时候,母亲拉着他的手,好像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就在那一瞬间,杨梦文发现母亲的眼角里有晶亮的东西在动。母亲没有说什么就回过头去,隔着车窗,他看见母亲擦拭了一下眼角。他鼻子一酸,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喊了一声:“妈……”就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