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头是大队管牲口的,年纪很大,身子骨却很硬朗,走起路来,并不比年轻人慢多少。
见他满是愁容的走在前面,也不说找自己干啥,王承舟心里焦急,正打算询问,前方的院子里忽然传来隐隐的哭声。
声音很细,明显在压抑着,悲悲戚戚,让人心里头一酸。
“哎!”
老杨头叹了口气,侧身推开院门,让王承舟当先走进去。
院子里很破旧,却收拾得很整洁,地面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黄土带着细密的划痕,估计早上刚扫过。
挨着院墙,挖了一溜菜畦,种着茄子和番茄,大部分已经挂果,有的甚至带上了一抹淡紫或嫣红,眼看着就能吃了。
与舒心小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一个小姑娘正抱着膝盖跌坐在地面上,脸上明明挂满了泪痕,却不敢大声痛哭,只是偶尔抽噎一下,瘦削的肩膀跟着一阵颤抖。
旁边站着一个拿扫帚的男人,枯黄的脸上长着几根杂乱的胡须,正板着脸,作势欲打。
堂屋门口,躺着一位大肚子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正吃力的挺着身子,把屁股下面的竹椅压得嘎吱作响,指着地上的小姑娘,浮肿的脸上满是嫌弃。
“你個赔钱货!才多大年纪就学会偷东西养汉子了?”
“给我狠狠的打!”
“你个腌臜闺女,好好的裤子,又让你流满了脏东西。你说说这才过去几天,你咋又来了?想汉子了是不是?赶明儿随便找个男人,给你嫁了!”
女人大声数落着。
杨巧儿坐在地上,夹着双腿,殷红的血液从她下身流了出来,早已浸湿了裤子,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立刻被黄土包成了一团。
她心里原本就满是恐惧,再听着女人的叫骂,哭得愈发凄厉了。
那男人一听,提着扫帚,又照她后背上抽了一下,疼得她挺着腰,仰起脸,小脸上的泪跟水洗似的,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杨树梢!!”
刚进门的王承舟看得目眦欲裂,愤怒的吼了一句。
那男人正是杨巧儿的爹,那女人必定是杨巧儿的娘。
只是,没想到的是,当爹娘的竟然如此打骂自己的亲闺女。凄惨的境况,实在是看得人火冒三丈。
而且,听他们的话意思,应该是发现了杨巧儿偷鱼送给自己,所以,才羞辱自己闺女是个偷汉子的贱货。
可是,她才十五岁呀!
当娘的,有这么骂自己闺女的吗?
而且,巧儿送东西给自己,是为了报答自己的求命之恩,怎么让她说得满是龌龊!
“王卫生员?”
杨树梢赶忙收敛脸上的恨意,想要堆起笑脸儿,可想到自己闺女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眼前的年轻人,瞬间又笑不出来了,表情又是谄媚又是愤怒,显得极为扭曲。
“王承舟,你来干啥?”
那个女人倒是硬气一些,问了一句,没有给他好脸色。
“我来干什么,我不来你们是不是要把自己亲闺女打死?”
王承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不到杨巧儿平日里阳光明媚,见到自己总是亲切的喊着“承舟爷”,背地里过的却是这样的生活!
“我,我打自己闺女,你管得着吗?”
有妻子撑腰,杨树梢壮起胆子反问了一句,手里依旧拿着扫帚疙瘩。
“你打自己闺女了不起了?”
王承舟咬着牙,吓唬道:
“你这属于家暴,把人打坏了,得去坐牢!”
“现在可是新时代,自己的儿女也不能随便打!”
“你要是再不住手,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公社把武国山叫过来抓你?他可是县里派驻下来的公安!”
杨树梢吓得慌了神,立刻就把扫帚丢了,按着自己的屁股,嚅嗫着不敢搭话。
王承舟这才走上前,把杨巧儿搀扶起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亲娘的那些话扎进了她的心里,再见到他,小姑娘侧着脸,连看都不敢看他。
而且,应该是怕丑,拽着自己的裤子不想让他看到,坐在地上根本就不想起来。
正在这时,老杨头终于走了进来,叹了口气,“小承舟,这丫头流了那么多血,可是把人吓坏了!”
“我真怕树梢这个赖种把自己亲闺女打死了,就匆匆忙忙的前去找你。可这女人的事情咱又不懂,她又是个小丫头,我刚才就没敢直说。”
“你昨天就救了她一命,现在又得求你帮忙,这妮子不知承了你多大的恩情!可我这儿子儿媳都不把女娃子当个人,只当是家里的阿猫阿狗掉进河里,被人随手捞上来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哎,俺这一家子,在王家村,可真是要把脸皮都丢尽了!”
看着满脸苦涩,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老杨头,王承舟心里的气儿才稍微顺了些,低声问道:“巧儿,你这是提前了还是延后了?”
哪知道一听他的话,杨巧儿的娘张慧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撇着嘴,揶揄道:
“承舟叔,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真打算给俺十五六岁的小闺女治那种病啊?”
“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俺家闺女还做不做人了?”
“女人的病就让女人来治,你一个男人上来凑热闹,安的是什么心?”
王承舟刚压下去的火儿,腾的一下又烧了起来,气得肝儿疼,嘴上再不留情,“这是一个当娘的该说来的话?”
“我看你是生孩子生太多,脑子都顺着产道流出来了!”
“谁跟你说女人的病就得女人来治?没看到城里的妇科大夫一样有男人吗?巧儿病成这样,你就忍心看着?”
这几句话真是戳到了她的痛点,张慧萍的眼圈儿立刻就红了,呲着牙,张着嘴,就要撒泼。
可想到王承舟在村儿里的威望,又连忙把脏话咽了回去,尖叫道:
“你管我忍不忍心?”
“我自己的闺女,我自己当家!她一个小姑娘,就是病死了,我都不让外面的野男人给看!”
“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老杨家的事儿你管不着!”
王承舟真是气得头皮发麻,实在是搞不懂这夫妻俩的脑回路。
话都说成这样了,他又不可能当着别人父母的面儿,强行给杨巧儿治疗妇科病。
瞅了一眼蹲在地上,哭成泪人儿的小姑娘,王承舟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王承舟?”
老杨头还是心疼自己孙女儿的,见她不停流血,实在是不想他离开。
可闹到这种程度,谁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重重的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