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逻各斯人这一种族而言,登峰日的意义是其他节庆所难以比拟的,其份量与重生日近乎相当。在远古时代,正因为亚尔登上高山,得到了神谕,逻各斯人才从第一次理性危机中摆脱出来,而世上第一位先知也因此诞生。
祭司们早在登峰日的前一个月便开始着手准备,他们于规律园将一年所得的种种思考与知识写到莎草纸上,并将在努米尔达王的见证之下,举行三场盛大的祭祀仪式。
第一场在正午时分,于王宫前的广场上举行,而第二场则是黄昏之时,至于最后一场则位于王宫之内,这是场只有王与祭司们参与的祭祀,也是最重要的祭祀,届时祭司们会将莎草纸投入火堆之中,而努米尔达王则要面向神圣经典下跪,以绝对的卑微姿态向神祈祷,乞求那应许的膏腴。
登峰日的夜晚。
努米尔达王看着王宫里忙碌的众人们,侍女们在祭祀前仍拼命地打扫走大厅内的尘埃,站在一旁的祭司们要么低首冥想,要么便反复背诵祷词,而承担仪仗责任的侍卫们则由外而内地包围着王宫,驻守在阶梯的两旁,他们已经站立了将近半天时间。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为了这场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而忙碌着,而且无怨无悔。
王宫中,众人们为这场祭祀耗尽着所有的心力。
因这不仅仅是一场祭祀,更是向神灵的乞求。
逻各斯人们离开了世外桃源般的努斯王国离开了这里,只为了更美好的国度,为了经文中的膏腴。
可直到现在,人们什么也没得到。
努米尔达王抚摸起身下的王座,而在王宫中央,铭刻着神圣经典的石碑矗立,静穆而庄肃,那远古时代的虔诚仿佛通过细小的文字来到了逻各斯人的面前,让他们与先祖敬奉同一位神。
看着那些石碑,努米尔达回忆起了《双王书》的言语。
在戴尔图良王率领族人们横跨大海之时,诸神在他们面前掀起了风暴,那宏伟的身姿显现在他们面前,几次三番地逼迫戴尔图良归从于诸神。
那诸神说:“我们做你们的新神,你们当朝拜!”
戴尔图良王却驳斥了他们的言语,哪怕诸神们以雷霆作罚,仍然无动于衷,而在最后时刻,他于濒死中仍然低语,
【“主啊,我只信你…”】
在那之后,神便显现了祂的大能,作神迹,让雅列斯托王化作天鹅,引独角鲸们平息风暴,最后补了戴尔图良王的躯体,连一根头发也没落下。
努米尔达王坐在王座上,怔怔失神着。
他的宠物毒蛇盘绕在手腕上,将头颅窝下,双眼紧闭,似在酣睡。
毒蛇睡得沉稳,那不是跟之前同一条毒蛇,而是努米尔达王一开始驯服的毒蛇的子嗣后裔。
努米尔达王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是又一位戴尔图良吗?
主啊…我做了这么多,足以弥补我的过错了么?”
陷入到忙碌的王宫没有人留意到努米尔达王的自言自语,若是有谁听到,必会为之失了血色,并慌乱地跪下来,捂住耳朵,拼命地将这些话语抛掷脑后。
这番话太过可怕了。
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逻各斯的圣君在自我怀疑,那位有着绝对贤明与宏伟智慧的王者怀疑自己犯下了过错,那位他们视若神灵的王竟然如同平凡人般要向神赎罪。
那足以让这王国的逻各斯人们为之信仰崩塌。
努米尔达王的目光涣散着,意识陷入到一阵虚无之中,这几年他一直如此。
他比以前虚弱了许多,如今四百多岁,正是精灵的中年,可他的精神却提前步入老年,常年的劳累下,脚下的王国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
在那胸腔之中,有一颗在绝望中挣扎,而且逐渐凋亡的心。
努米尔达王越来越茫然,他曾经为自己的功绩而辉煌,现在却不再有了,他曾经笃信自己身上的使命,现在全都散去,留给他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后悔。
“每一個过错…都要承担后果……”
当努米尔达王低语下这一句时,王宫中侍女们退了出去,祭司们已经做好了祭祀的准备,仪仗队的侍卫们挺立胸膛,一切都为这场盛大的祭祀做好了准备。
努米尔达王回过神来,他停下了迷茫,面色肃然地从王座上站起,迎接着这场向神乞求膏腴的祭祀。
毒蛇被努米尔达王的动作惊醒,它飞快地爬了下来,盘窝在王座上,抬起脑袋,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祭司们迎了上去,努米尔达王卸下头上的冠冕,交予大祭司手中,而一位祭司为他献上纯白的披肩,上面绣着荆棘。
努米尔达王来到了王宫的正中央,面向着燃烧的火盆与祭坛,跪在了地上,浑浊而威严的眼睛倒映着面前的石碑。
王宫内的四周都立有照明和取暖用的火盆,祭司们站在它们之前,隔着火盆站立着。
“起初,
天地在黑暗中分开,
于是,
神降临到了一个世间万物都还没有名字的年代。”
随着大祭司一声宏亮而虔诚的声音响起,其他祭司们纷纷高声诵祷,他们瞻仰着肃穆的石碑,怀着莫大的敬畏。
大祭司点燃起规律园的莎草纸,那噼啪的火声在王宫中回响,有人撞动王宫上方的大钟,为这场祭祀献上一分庄重。
“神说:”
“你们生来不是要做走兽的。”
“王问:”
“如果不做走兽,那我们要做什么?”
祭司们领着头,满怀虔诚地高声诵道:
“神说:”
“要做你自己,
要立起你们的国!”
那些都是出自于神圣经典中的言语,虔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宏亮而庄重,努米尔达王低垂着头,慢慢吟诵出属于自己的祷词。
“我努米尔达在我们的国作逻各斯的王。”
“主啊,我知晓你叫我所经练的磨难,如今我向你乞求救赎。”
当这句话音落下之时。
轰隆!
王宫之外,忽然响起了如同雷震的脚步声,像是数百双佩戴沉重的革甲的腿脚踏在地上,脚下的地板开始微微晃动。
努米尔达王不禁抬起头,两旁的祭司此刻都是一脸茫然。
举行盛大的祭祀的王宫外,响起阵阵喧哗的声音,刀兵交错碰撞的声音宛如乱飞的锅碗瓢盆,声嘶力竭地警告声撕裂了神圣的氛围,死亡的恐惧顷刻通过声音传导到王宫之内,有祭司冲到门前,便看到不计其数的金属寒芒。
混乱的声浪拍打着整座王宫,祭司们看到了自王国建立起从未有过的惊恐景象。
数百人组成的远征队冲杀上了王宫,战吼声顷刻遍布整个广场,平民们惊慌地四处逃窜,在胆战心惊中时不时地回望,在那喊杀声中,宏伟的王宫此刻仿佛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化为一片废墟。
“叛乱!”
“叛乱!远征队叛乱了!”
祭司们认出了远征队的旗帜,凄惨地喊叫着,一时间整座王宫都沸腾起来,死亡的威胁之下,他们慌乱地四处逃窜,到处都是被撞倒的物品,混乱之中,连火盆也被人踢翻,火焰开始在无人发觉的角落燃烧起来。
听着轰隆的喊杀声,望着慌乱逃窜的祭司们,努米尔达王面色煞白,他一动不动,似是无法相信眼中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