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从朱昊肩膀后面,以越肩的视角俯视着太和殿的大厅。
太和殿高大的门扉外是夏日里的良辰美景,而门扉内站在大厅两侧大臣们却丝毫感受不到这温暖与美好,每个人都收紧了面庞噤若寒蝉。
“陛下!辽东皇太极步步紧逼!大凌河困守无援!祖大寿将军穷途末路之下已经叛降女真!辽东防线仅剩松锦一线,辽东危急啊!”
一个衣带飘然衣装整洁的红衣大臣在大厅当中凛然长拜,他的声音洪亮高亢,没有一丝暗哑。
好像连山海关都要被敌军的马蹄踏破,不日就要直抵京城的这些危急军情,跟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山西山东连年大旱,饿殍遍地流民蜂起!匪首高迎祥正在荥阳大会流民,十三家七十二营十余万蚁贼不日将横渡黄河!在江淮富庶之地恣意蹂躏翻搅!陛下!若不制止,唯恐中都凤阳祖陵也会横造祸乱啊!”
“陛下!山西危急!山东危急!大明危急!”
另外一個红衣大臣出列叩首,他身上的衣着跟前一个大臣相比,更加整洁崭新。
他的容姿饱满鲜亮,声音依旧如洪钟般明亮,日益发福发大肚子正与大明此时的疲软国力截然相反。
“陛下,连年天灾,年年赈济,国库已经入不敷出所剩无几。天下已经是千里赤地,百姓已然易子相食。”
第三名红衣大臣出列。
大腹便便的他满面油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脑满肠肥。
他鼓动两撇鼻子下面的小胡子,不断陈述着历年以来朝廷对于地方的赈济支出,还不断列举着这些年受灾的地区。
最后竟然发现除了京城之外的所有地区,在他的口中都已经陷入了绝境。
“陛下!此刻天下皆危!天下皆急!”
群臣跟着跪倒,他们的呼喊如排山倒海的巨浪,向龙椅前的朱昊压过来。
朱昊站在堂陛之上摇晃了一下,心灵上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之前在故宫秋节展会上扮演崇祯,感受到的就是这种过于真实的崇祯年间的朝堂。
朱昊稳了稳心神,双眼里精光四射,脸颊晕红的像是个狂躁的精神病患者。
这味儿真对。
就是这个感觉。
不愧是由我一旁指导的,周厚才和徐香盈的笔触。
自打崇祯皇帝继位起,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处处紧急危急的战情灾情,就像浪潮一样愤怒席卷,一直把他淹没窒息。
孔生默默的看着监视器,镜头里朱红色的门扉漆面斑驳,一如大明帝国本身一样缺少维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里到外的腐朽衰败。
外面的夏日阳光横铺殿上,为这个庞大帝国的最后一代皇帝,洒下行将落幕的余晖。
镜头的画面里,大臣们一个个风流倜傥俊雅非常,他们披着耀眼的阳光跪伏了一地。
这些帝国的官员们每个人都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却口口声声说外面已经穷困凄苦到揭不开锅,就显得十分滑稽。
朱涯文在镜头外仔细凝视着朱昊的方向。
他看着堂陛上龙椅前的朱昊,凝望着大殿上的群臣。
朱昊的目光虚化向远,好像在看着门外的朗朗青空。
从朱昊穿上那身明黄色十二章纹滚龙袍开始,朱涯文就觉得朱昊好像就换了一个人,变得凛然而不可戏谑了。
就是这种讨厌的感觉。
从朱昊沉默的表情里,朱涯文记起了上次故宫秋节会展时的感觉。
打怵。
他和朱昊中间似乎有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压在朱涯文心间让他喘不过来气。
“众爱卿。”
朱昊龙行虎步,步步踩着阳光横铺的堂陛台阶,来到了三名红衣大臣中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但即便是隔着镜头也能感受到那股上位者特有的的阴晴不定。
“这么说,这天下都没钱了,就连朕的国库都没钱了是吗?”
朱昊负手,低头看着群臣,脸上转成了不带感情色彩的笑容。
孔生看着朱昊的笑容,想起了前几天聚餐时,他看向张铁麟的笑容,忽的就感觉不寒而栗。
朱昊此时就像是一只亮出了利爪的猛虎,只等猎物上钩之后便猛扑过去将其残忍杀死。
“回陛下,确实如此...”
“...各省各地已然穷困疲敝...灾民趁势而起,国库也早就空了。”
红衣大臣颤抖着回话,他说的磕磕巴巴,感觉上更像是在现编谎话。
怎么回事?他怎么问我这些?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跪在地上左顾右盼,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用疑问的眼光彼此对视,不知道朱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各省各地都没钱了,朕也没钱了。”
“那你们给朕说一说,这钱都去哪儿了呢?”
“朕的钱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朕的钱,都到了谁的口袋里?”
一提到钱,朱昊的双目就如鹰隼般锐利。
他低头看着满目跪倒的群臣,恨恨的将一字一句传入他们的耳朵。
“这天下百姓的钱都去哪儿了?”
“朕、的、钱、都、去、哪、了?”
朱昊在太和殿上字字声若惊雷,大殿里阴郁的氛围像如山的厚重乌云压在每一个大臣心头,压的他们甚至有点喘不过来气。
孔生看着监视器里朱昊的表情心中大乐,这简直就是朱昊的本色出演。
万事别提钱,提钱就拼命。
或许演皇帝的人多的是,而且演得比朱昊要好的肯定也有。
但是说演崇祯这种小气抠门又易燥易怒的皇帝,相信无人可以与朱昊媲美。
“这...”
“院长,他加戏!”
“台词上没有这一句啊!”
被朱昊逼问的那个红衣大臣跪在地上卡了半天壳,看样子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他气得满脸通红,站起来向一旁招手。
“停!”
故宫博物院院长单暨翔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穿过剧组和跪了一地的群演,走到了朱昊身旁。
他在孔生的镜头里,客串他自己。
还真别说,作为第一次演戏的人,他的表演倒也中规中矩。
无论是谁,从他皱着的眉毛上,都能很容易的就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怎么回事!”
“你明不明白!这个秋节的展会对于博物院来说很重要!”
“你还想不想参加了?”
“让你演崇祯,你就好好演,总爱自由发挥!”
“要不是看你长得很像我馆藏的一副崇祯的画像,可以搞一搞噱头进行宣传,我管你是什么影帝还是演员!”
“你要是不想好好演,就给我滚蛋!”
单暨翔用手指着朱昊,狂怒开麦。
一阵连珠炮似的怒吼,把朱昊从头到脚喷得一无是处。
“你可别冲我吼,我可不是你员工。”
身穿明黄色十二章纹衮龙袍的朱昊站在单暨翔面前,耸了耸肩。
他傲然昂首,根本没有正眼去看单暨翔。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就知道崇祯不是这样的呢?”
“我觉得这样表演人物感情更丰满啊。”
“而且崇祯怎么也是皇帝做了十几年的人,他应该不至于那么昏聩无能。”
镜头特写里,身穿赤红色的官员跪在地上隐入黑暗,只有朱昊的面庞迎着阳光。
“我怎么知道?”
单暨翔忽然就被朱昊噎住了。
“我可是博物院的院长!你还能有我明白吗!”
单暨翔忽然就火了。
镜头从他的角度看去,朱昊迎着阳光,阳光把他身上十二章纹衮龙袍的龙纹映照得熠熠生辉。
朱昊在阳光里站着,表情一直都是平淡如水,好像那副馆藏的画像里,崇祯再临于世般的相似。
“我确实没有你明白历史。”
“但是我总觉得崇祯不可能太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