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半夏苍白的脸色,陆离自觉失言,一时嘴瓢,提了不该提的事情,戳了对方痛处。他虽然一向没心没肺,但此时也有些懊悔,本打算起身道个歉,但瞧见江半夏的激烈反应,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离仍旧保持原样的坐着,周身却蒙上了鲜有的稳重气态,那张一贯轻佻戏谑的脸,现在却分外老成、端正,居然还显得有些严苛。他注视着对方,目光毫不遮掩,仿佛能把江半夏看个通透。
被这样率直的目光盯着看,江半夏略微有些瑟缩,只得掩饰的错开视线,看向别处。
陆离取出一个青白瓷的酒壶和两只成对的小酒杯,轻斟出两杯酒,随着汩汩的酒水声响,一股悠长的酒香飘出,整个船舱都浸在这香甜气之中。他斟好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江半夏,“来,雪天寒气重,喝几杯暖暖身子。”
江半夏摸不清陆离的思路,‘这是又要做什么?’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句疑问,但犹豫再三,他还是接过了酒杯,低头瞥见清澈酒水里映出的面容,江半夏觉得有些难堪,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情绪起起伏伏,就是不能平静下来,感伤、怅惘、孤单、寂寥,通通冒出头来,惹得他不胜其烦,这时再想起陈年旧事,更是羞愧难当,不能自已。
没等江半夏举杯饮酒,陆离就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水,又自顾自的将酒杯满上,徐徐出了声,语气却不带半点波澜:“你…是不是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江半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话,登时一怔愣,呆滞的举着酒杯,抬起头愕然的看向对方,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陆离捻着酒杯,肃然道:“你是天外飞仙,能令时光逆流?还是华佗再世,能起死回生?”
江半夏一时弄不懂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就仍是呆愣的看着,几次微张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都咽了回去。
陆离转开视线,目光飘向窗外的金钩残月,缓缓说道:“修道之人,看似得天地之法,身怀远超常人之能,但归根结底,还是受这头顶青天禁锢,受道法禁锢,能超脱俗世,却终究逃不出这天行之常、自然之法。而你却这般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将自己锁闭在过往,放大自己的过失,无端加重苦痛,到底想怎样呢?”
江半夏气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陆离,嘴唇轻颤的说道:“你这是说我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陆离回首,定定的凝视江半夏双眼,语气坚定,不容辩驳:“难道不是吗?你许诺的事情已经办完,还有什么算不清的?你想把自己困到何时?还是说,你这样禁锢自己,就能让那些无辜者的痛苦通通消失吗?”
江半夏一时语塞,半晌,他举杯一饮而尽,清冽的酒水滑过喉咙,让他躁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陆离看着他微垂下头,低声嗫嚅道:“自然不能。”
话音未落,江半夏就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是陆离将自己一把拉下,他一时不防,一下子就瘫坐在陆离身旁了。
“你做什么?!”江半夏带些恼怒的埋怨道。
陆离看着江半夏蹙着眉、面带不悦的整理着外袍,就又给江半夏重新满上酒水,借机凑上前低声说道:“你既然明白这些道理,为何还要画地为笼,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江半夏缓缓吐出一口郁结之气,垂眸看着手中泛着温润光泽的瓷杯,神色黯然:“青玉堡几万无辜枉死,我这个罪魁祸首怎能就这么把一切都忘记?若是舍弃我一条性命能令他们起死回生,我早就赴死去了,可事实是就算以死补过,也弥补不了我罪过的万分之一。”
江半夏一席话说完,就扬起脖颈又喝下一杯酒,幽幽的叹出一口酒气,此时他觉得自己精疲力竭,于是整个人都笼上一层颓然与疲色。
陆离全然不被这种低落的氛围影响,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拍了拍江半夏肩膀:“话不能这么说,你本就是无心之过,你师父屠龙也是无奈之举,一切都是时也运也,不能全都归结到你身上。再说了,你不是耗费几百年,把那片焦土净化了吗?以你的修为,能做出这等大事,也是实属不易,那点儿业债,也算还清了。”
“我做的那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是‘小事’,不错,对于那些正道的大能们而言,此事简直易如反掌,下山耽搁几载就做好了,保准让那片山地恢复如初,可他们有谁做了呢?还不是一个个的躲在自家山门里不问尘世,日日盯着自己那点修为,一旦境界卡顿,就一脸愁容、如丧考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