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淹没在冬日的大雪中,因着路滑,车夫也不敢加速前进,只得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前面的道路。 洪班主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走这条路了,从他还跟着上任班主时,他记忆的这条路就是现在的样子,到如今,丝毫未曾变化,可是他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战争即将在这里打响,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凭着一把好嗓子混饭吃而已。 马车里悬挂在一旁窗口上的帘子被掀开,外面的世界一片苍白。透心的寒冷,仿佛这就是他长大的地方未来的命运,也或许,从他再离开这儿,直到死亡,他都无法再看一眼他的家乡了。 “快停下,阿富” 急急忙忙喊了一声,洪老板从马车上跳下,直接朝着一个方向走过去,阿富跟在他后面,一头雾水。 这里荒郊野外的,哪里还有其他人在,班主停下来,他不会是眼花了吧!!! 洪班主在雪地里明显凸起的那一块停了下来,雪很厚,几乎都在他的脚踝上了,所以小娃娃单薄的身影全部被雪盖住,要不是他看清了小娃娃挣扎着抬起的脑袋和纤细的胳膊,她的结果,可想而知。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娃娃被班主捞起,抱在怀中,大富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小娃娃,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这个地方老百姓的温饱还是顾得上的,怎么会有人如此残忍的抛弃这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班主,这……” “咱们加快速度,赶赶路,回去赶紧让王叔帮她看看” 小娃娃被放入了马车里,洪班主纵身而上,阿富从被风吹开一角的地方看进去,只见班主将自己身上穿着的棉衣脱下来,裹在昏迷后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娃娃身上。 一路慢悠悠的马车加快了速度,此时只是一时心善的二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意识到,以后的岁月里,他们这个小镇里不知名的戏班子,会因为一个姑娘,传遍这片土地的大江南北。 十三年后。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 前面的台子上锣鼓震天,声乐伴奏,缠缠绵绵的昆曲婉转唱来,害羞带怯,带着江南水乡人家独有的风情。唱台下的观客叫好声一片一片,乱哄哄的大堂里,酒味飘香,瓜子茶点,一个不少。 台侧站着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朝他旁边年轻的小伙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些。 “去叫姑娘,到她上场了” “哎” 小伙灵活的身影钻进紧张忙碌的后台里,直到一个与周围的气氛截然不同的角落,他的步子才慢下来。 悬挂着的帘子将这片空间分离成两个世界,一个极度喧嚣,另一个里,暗香阵阵,美人手揽铜镜。 “雪姑娘,班主说该你上场了” 年轻的小伙子手心里细汗一阵一阵的出,若是细听他的声音,还能发现里面的微微颤抖,他不算白净的面庞上,隐隐约约还泛着几缕陀红。 他在害羞。 戏班子里除了班主,没有人见过雪娃娃的真容,她总是带着厚重的妆容,日复一日,不曾卸下,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能够看到雪娃娃的美丽,因为她上妆后的容颜比他们这些人的扮相好看的不知一丁半点,而且她外面展露的肌肤无一处不精巧,无一处不剔透。他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们的皮肤根本不能与雪娃娃的肌肤相提并论。 铜镜里的美人挑了挑眉毛,她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她殷红色的唇瓣“我知道了,你告诉班主,我马上就来” 后方的帘子垂落下去,梳妆台上的唇纸被那美人拿起,她只是轻轻一抿,艳丽至极的唇色便登峰造极。 最荡漾人心的场景马上就要开始了,杜十娘的爱情故事不知被后来的人演绎了多少遍,也不知成就了多少的戏曲大家。 古装的美人莲步轻移,声声温婉,字字勾魂夺魄。她只宵一个眼神,便是万种风情。世间的所有无奈与爱恨在她的一举一动中体现出来。她似乎有别于以往的人对于杜十娘的构造,但偏偏是这样,似乎这才是杜十娘。 世间美貌的人不在少数,但一身皮囊犹在,而风骨无存,那又何谈的一见钟情,又如何说是痴心一片。美人有风骨,才子痴情不枉付。 台子下面静悄悄的,戏班子初到华夏最繁华,有十里洋场之称的上海滩,其实竞争压力是很大的,单不说上海本地的戏曲班台就不知多少,更何况在这个年代,新歌舞升起,舞厅歌厅那才是权贵爱去的地方,有志青年相约谈事基本上也是那边。 最顶级的美人,最有名的舞场,那里,普通老百姓是去不起的,一次昂贵的酒水消费,在那个地方都比得上他们好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花销了。 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他们只当是简单的看戏,竟然会有那么大的惊喜,扮演杜十娘的那个姑娘,一颦一笑,满身韵味,她媚而不俗,气质艳而不妖,一双琥珀色的挑上挑眸子,望着你的时候,似乎她满心里都是你的存在。 “杜十娘,杜十娘” “再来一场,让她再来一次” “对,我们出钱” 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唱完了,看台下的观客,从杜十娘的表演中回过神来,大声朝着上面喊。他们杂七杂八的说着,汇成一句话,那就是, 让刚才的姑娘再演一场杜十娘的戏。 “对不住了,各位,鄙人姓洪,我们戏班子初到上海,好多东西还没有准备完全,等我们收拾好了,这个地方,便是我们戏班子的演唱处,若是各位真的想看的话,到时候还请各位一定来捧个场” 刚刚叫年轻小伙去叫姑娘出来的那个男人上台,朝着各位观客鞠了个躬,他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细细看去,还能发现他年轻时候的面容长得还算周正。 他便是当时救了那个小女孩的洪老板,一眨眼,那个男人已经老了。 “那洪老板,演杜十娘的那个姑娘叫什么”一个年轻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啊,老板,这戏不再演,你总不能让我们连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也不知道吧!” “老板,你就我们大伙,下次咱们还来捧场,大伙说是吗?” “是呀,老板,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好事呢” 下面坐着的看客很是激动,来这儿的,大多还是男人,他们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各个角落,各个行业,但不可置否,他们的传播速度一点也不小。 “既然这样,我也告诉大家,那姑娘呀,她叫雪娃娃~” 戏台子的看场已经关了门,只是就连洪老板也没有意识到,不过短短两天,雪娃娃的名头便传遍了上海的普通百姓家里,甚至连一些权贵都隐隐听说了雪娃娃的名气,不过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美人,那还是在百.乐.坊这样的地方。 普通百姓,他们见过的美人能有多少。 但即使是这样,等下一次洪家班开演时,内场爆满,甚至都有百姓,后悔自己没有抢到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