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散被打断了腿,扒光了指甲,剪断了舌头,送到了国师府。
谢丞赫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清楚,岳谨严不可能把全须全尾的刘散送过来,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残暴。
仔细想想,官场上谁没有点儿血腥手段?谁不沾点儿脏?
只有他,因为之前只效忠于先帝,不屑于和其他官员接触,才混了一个干净。
可是这份干净在他看来是干净,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那就说不清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困顿。
他聪明肯学,从入国子监到成为国师,觉得自己懂得很多,颁布新令,整顿朝堂,进言谏策,从未失误过。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什么事都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以为这样便够了。
可直到裴安楠发动宫变,他才意识到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恩人成了仇人,天灾却是人祸,官员狼子野心……
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曾经的自己多么天真,天真得险些丧命。
“唔唔唔!”刘散看见谢丞赫,一眼就认出了他,连忙哼唧着抽动,眼里的泪花滚落了出来。
他要举报!他要将岳谨严那个老东西供出来!他要让岳家给他陪葬!
说好的荣华富贵,说好的从此翻身,说好的将那个贱女人打断骨头赏给他,让他任意亵玩……
都他娘的是放屁!
一出事,全都栽在他身上!
他不要荣华富贵了,他也不要那个女人了,若他注定要下地狱,他也要拉着岳谨严那个老不死的,一起下地狱!
“我说过吧?”谢丞赫蹲了下来,眸子澄澈而干净,映出狼狈不堪的刘散,“离她远点儿,别妄想用你的脏手碰她。”
“你怎么不听呢?”
刘散猛地闭了嘴,他又一次在那双不染尘埃的眼睛中看到了杀意。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的杀意不再汹涌,不再扑面而来,不再火焰迸溅。
这次的杀意潺潺流出,氤氲在眸子里,打了一个转儿,静悄悄的。
可刘散知道,这次,他必死无疑。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温度也彻底降了下来。
直到雪花飞到谢丞赫脸上,他才真正意识到冬天的到来。
兽金炭太暖,他已经忘了往年的冬天有多难挨,忘了每年到这个时候他手上的冻疮会反复发作。
他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带着干燥的热气,和温暖的红润。袖子微微卷边,露出他的手腕。
再往上一点儿,就能看见那个已经愈合的“奴”字,泛着深红,定格在他的手臂上。
他捋了捋袖子。他以为他会被这个字困扰,以为他会觉得屈辱。
可是每次想到这个字时,眼前浮现的都是裴安楠蹲在他身边,用手指细细涂抹药膏的样子。
这让他的伤疤发痒,顺着这个字的形状,一笔一划地发痒。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用力摁住那块本应该是羞辱的疤,就好像摁住了自己不受控乱跳的心脏。
宋单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压了下来,宋家那个杀父的小女儿也被秘密押回了京城,只是路上误食了东西,被人药哑了。
所谓杀父夺产的小女儿如今才十四岁,见到谢丞赫时哭得几次昏厥。
她识得几个字,幸亏没人知道,不然就不是哑了那么简单了。
杀父的是宋单,果不其然是刘散挑唆的,只是这两个人一个失踪一个死了,再掀不起波澜。
宋家产业充公,小女儿被谢丞赫托付给了京城一户好人家,等明年春天就入女子学堂去,重新开始人生。
一切都安排妥当,岳家也平息了不少。岳稚柔和他偶有相遇,便寒暄几句,彼此试探。
下雪了,除夕就要到了,他都搬回国师府一个月了……
可都到了这时候,裴安楠也没再搭理他一次。
他几次三番想要找裴安楠,苏公公都堆着笑摇摇头,要么说陛下批阅奏折正忙,要么说陛下忙完了已经睡着了。
反正就是不见他,什么事都能当作不见他的理由。
谢丞赫又一次被拒绝,茫然地走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四处转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口井边。
是裴安楠谋杀宫女的那口井。
他触电一般浑身一凛,下意识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段根深蒂固的回忆。
“谢大人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