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三春这样的姑娘,住在如天仙宝境的大观园之中。
用的是金银器皿,吃的是玉粒金莼,还有嫂子教导针黹诵读。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有。
可就是没有她们最需要的一样。
那就是,来自亲人的关爱。
史老太君将她们接到膝下养着,说起来就像是给宝玉找些个玩伴儿。
贾府这些姑娘之中,也就探春好些。
好歹还有赵姨娘这个亲娘,又遗传了几分泼辣。
至少不会任由别人拿捏。
而迎春和惜春就是荣府中“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任由别人拿捏的边缘人。
迎春选择麻木不仁,用木讷作为保护色。
在贾府被人叫“二木头”。
惜春则选择冷冷相对,冷眼旁观、冷言冷语。
以此让人觉得疏离。
人和人之间交际的频次和深度,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安全感的基础上。
而安全感,最初就源于幼年时期受到的关爱。
每一个温暖的怀抱,每一个肯定的微笑,每一个冷漠的眼神,每一个不耐的答复……
都可能是塑造一个人,长大以后对外态度的一把刀。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影响一个人长大以后的社交能力。
乃至婚姻的成败。
其实就算贾母有心爱护,却也年老体衰。
一个宝玉就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哪里顾得上其他姑娘?
这样有限的精力,自然顾及不到每个人。
就如原着之中,黛玉入府之后,史老太君开始如何亲近,后面就如何冷落。
说白了,也就是新鲜两天。
正是因此,宝玉才能趁虚而入,让敏感的黛玉将他当作一个依靠。
可惜,宝玉如此不堪。
每每所作所为,都让人明白。
他不是一个能靠得住的。
黛玉明白的时候,却也已经别无选择。
最后只能越陷越深。
续作的泣血而亡,不一定准确,但却也很合逻辑。
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局。
即使不是泣血,也是上吊。
好在,不论是黛玉,还是迎春、探春。
有了冯一博的出现,这一切都已经被改变了。
唯独,还剩下惜春。
孤零零在大观园里继续做个边缘人。
其实三春之中,也只有惜春是嫡出。
要说她心中没几分傲气自然不可能。
可她又是三春之中,唯一寄住在荣府的贾家人。
即使荣宁二府亲如一家,终究已经分为两府几代。
寄人篱下的生活,会让惜春这样小姑娘格外敏感。
傲气加敏感,慢慢就演变成了孤僻。
这和妙玉的过往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妙玉无从选择,从小被安排在庵堂之中带发修行。
而探春很可能是受到生父贾敬的影响,对出家避世也竟有着几分天生的兴趣。
早年玩得最好的是一个尼姑。
如今每次到了冯府,也不由自主的来庵堂坐坐。
这就是潜意识中,想要避世的选择。
听到妙玉的话,惜春明白对方是在劝她。
可她习惯了孤僻,自然听不得这些。
“多谢林姨娘开解。”
称呼一变,就透漏出她的疏离。
说完惜春又面无表情的福了一礼,就要离开庵堂。
此时,妙玉好似见到小时候的自己。
她曾经也是这样的性子。
孤僻、冷傲、古怪、疏离。
如今,她的心已经被冯一博和黛玉捂热。
看到这样的惜春,心中竟有些心疼。
“四姑娘等一下,既然到了这里,不如我带你去里面拜拜如何?”
在惜春转身欲走的时候,妙玉开口叫住了她。
惜春一时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妙玉忽然开口相邀。
但听说是去拜佛,倒是有些心动。
妙玉见她回头,就不再言语。
一转身,自顾自的往里走了。
惜春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跟上。
两人到了庵堂之中,只见正中供奉着一座五层佛龛。
这是冯一博询问了妙玉的建议,才找匠人打造的。
不然按照他这个外行的构想,就让人塑些金身供奉了。
佛龛的最高一层,供奉的是横三世佛。
即中间的释迦牟尼佛,东方琉璃药师佛,西方极乐阿弥陀佛。
这三世佛就代表一切佛。
这样供奉的,一般在家中倒是不多。
林姑姑毕竟是正经出家人,这也算是按照寺庙的格局供奉。
第二层,供奉的都是菩萨。
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地藏王菩萨。
三大菩萨代表一切菩萨。
第三到五层,摆满了佛家经典,就不一一赘述。
两人进来之后,在妙玉的带领下,虔诚的拜了拜。
又各自往香炉里添了一炷香。
礼毕,妙玉看着佛龛最上面,正中央的释迦牟尼佛,轻声道:
“释祖曾说:‘观身如身、观受如受、观心如心、观法如法’。”
惜春在自己的居所,都有烧香之举。
虽不曾拜访佛龛,却也有佛像悬挂供奉。
因此,她对佛家经典也算通晓。
此时闻听妙玉所言,却微微皱眉,疑惑道:
“这是‘四念处观’?为何我听的是‘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
四念处观,是佛门根本修行法之一。
探春虽然没有修行,却也从经典中见过。
可显然,两人所看的经典却不一样。
“四念处就是四个安置心念的处所,也是佛祖用智慧堪破四颠倒的法门。”
妙玉朝她微微一笑,问道:
“你说的‘净,乐,常、我’,不就是四颠倒吗?”
其实两个人说的都是一回事。
只是惜春说的,是现在佛门的理念。
而妙玉说的,确实是一开始,佛法刚刚传过来不久的“原法”。
以她的佛法造诣,如何不知“四念处”的发展?
所以,显然就是故意从“四念处”的源流,引起惜春的好奇。
惜春此时闻言,却有些不解其意。
她不是不明白妙玉的话,而是不知道她对自己说这些到底有何深意。
见惜春果然来了兴趣,妙玉就又看向佛龛,自顾自的道:
“世人都知求佛祖保佑,但佛祖却只教我们如何做好自己。”
说完,她才看向惜春,又笑道:
“我观四姑娘现在似乎想要寻求‘无我’,但这样做又是为了‘我’。”
她想到以前的境遇,如何不是在寻求“无我”之中渡过?
可即使孤僻冷傲,对人带搭不理。
又如何就不是真的“我”?
惜春并未打开心扉,还对妙玉重重戒备。
此时对方所言,倒觉得像是在帮自己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