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逊面对锐利目光恍若不觉,笑嘻嘻请吴清在客位坐好,往高脚琉璃杯倒满清澈酒液,深深吸了口气,举杯高声道:“这些威士忌都是从我的故乡伦敦乡下不远万里运来,轻易不肯品尝,眼下只剩下最后一瓶,愿与吴通事共享美酒,推心置腹。”
说完仰脖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巴仿佛余味无穷。
吴清听他成语用得不伦不类,肚里暗自有些好笑,举杯虚碰一口喝干,默不作声等待劳逊亮出底牌。
劳逊似乎并不着急,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无非就是天气胃口之类寻常话题,眼见好几杯威士忌下肚气氛逐渐和谐,拿起绸帕擦去嘴角溢出的酒渍,笑问道:“吴通事夜半出门散步,可曾撞见新奇有趣事体,不妨说来听听,让我这足不出户的老男人也长长见识。”
吴清儒雅面孔有些潮红,转了转眼珠轻声道:“吴清在房间闷坐无聊,不过随意到基督教堂走了一趟,听奥古斯神父做祷告,也没撞见新奇有趣事体。”
“奥古斯神父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为了传教事业不远万里跨海而来,听说临行之际有幸得到教皇亲自接见,对圣经教义多有独到见解,吴通事听后必定深有感悟。”
劳逊悠然自得抿了口威士忌,好似不经意道。
吴清自然听出意有所指,沉默了会道:“奥古斯神父说台湾近些日子会刮起猛烈台风,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日月倒悬,劝吴清与领事大人凡事小心谨慎,不看黄历莫要随意出门。”
劳逊哦了一声,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吴清伸筷夹菜仰脖喝洒,神态坦然举止自若,眸子深处却是隐现不安,暗中猜测劳逊请自己喝酒用意。
劳逊是出了名的西洋老狐狸,吴清绝不相信半夜宅在阳台等候自己真地只是“把酒话桑麻”。
见吴清言笑自若不肯开口,劳逊点头道:“奥古斯神父说得不错,台湾孤悬海外,经常会遭遇台风地震侵袭,天灾人祸之下确有可能导致日月倒悬。若要太平安稳,莫如迁居大陆——”
吴清眉毛陡地一扬,锐利目光炯炯盯住劳逊,似是猜出他的言外之意。
劳逊微微一笑,盯住吴清轻声道:“劳逊居住东宁府时常腰酸腿疼难以安枕,久有迁居大陆心思,只是人生地不熟,无人可以引荐。吴通事祖籍漳州,在大陆可有信得过的熟人,能否帮忙引荐?”
吴清缓缓摇头,不动声色道:“吴清自幼随父亲移居巴达维亚经商维生,对大陆早就人生地不熟,恐怕爱莫能助,恳请领事大人见谅。”
见吴清一口拒绝劳逊并不感觉意外,举杯敬了一敬,哂笑道:“你们汉人都讲究落叶归根,素来极为重视家族利益。听说吴通事家族是闽南大姓,在漳州城里颇有势力,两年前吴老太爷衣锦还乡大宴宾客,吴通事也跟随返漳,由堂兄吴通德引荐交结了不少知心好友,难道没有一个能够在官府说得上话?”
听到吴通德三字吴清面色大变,手中琉璃杯微微颤抖,面色雪白瞪视劳逊。
劳逊笑得人畜无害,轻声道:“荷兰人能够答应大清的,大英帝国同样能够答应,而且还可以比荷兰人更加优惠。姚总督目的在于平定福尔摩沙扫除叛逆,日后能够升官发财名垂青史,既然如此为何不与大英帝国诚心合作共同对付明郑,至少大英帝国不像荷兰人对福尔摩沙有殖民野心,更不会对大清帝国构成现实军事威胁。你说是不是,尊敬的烛阴先生。”
烛阴先生四字一出口,吴清面色大变,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上默然不语,半晌方才缓缓抬头,伪装的儒雅面具不翼而飞,瞪着血红目光望向劳逊,冷声问道:“你怎会知晓我的秘密身份?”
劳逊轻轻摇晃琉璃杯的清澈酒液,微笑道:“吴通事,你太过轻视大英帝国的情报侦缉力量,以为只要易容化名暗中取代真正的吴通财,就能轻易获得大英帝国的信任,事情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见吴清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劳逊故意顿了一顿,给吴清制造人为压力,缓缓道:“你的真实身份两年前我就已全面掌握,知道真正的吴通财早就被修来馆特工秘密杀害,你化名顶替目的在于借力英国商馆,趁机潜入东宁府从事间谍行为,避免被察言司特工察觉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