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兴国与薛离二人,分宾主位坐下,荣兴国在打量薛离,薛离同时也在打量荣兴国,一老一少便这般沉默了片刻。
荣兴国笑着问薛离道:“敢问薛公子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薛离笑着应道:“小子荆楚人士,父亲早亡,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失踪了,下落不明,我是孤儿。”这话半真半假,他前世生在湖北武汉,是个孤儿,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至于这父亲早亡,母亲下落不明,说的乃是这一世的情况,西凉王薛建山已经死了,苗惜弱下落不明,这是实情。
荣兴国微微点头,道:“不容易啊,小小年纪便没了家人,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但却又能习得一身高强武艺,必然是吃了许多苦的。”
薛离笑笑,道:“承蒙国公夸奖,小子愧不敢当。习武哪有不吃苦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想出人头地,定是要吃得苦中苦才是。”
荣兴国呵呵一笑,满眼赞赏地看着薛离,道:“老夫门下亦是有许多出身荆楚大地的门生,个个皆是人才,今日一见薛公子,老夫便已相信,荆楚大地出人才,当真是多出慷慨悲歌之士的宝地,你很出色。”
薛离道:“老大人过誉了,前番听荣旭兄说起,您寻在下前来是有话要说,不知您有何见教?”
荣兴国道:“我那孙儿啊,自小便叫老夫宠坏了,许多时候说话办事不知分寸,从前若有得罪之处,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那孩子也只是性格跋扈了些,本性并不坏。”这话明显就是在示好了。
薛离笑着道:“老大人说的哪里话,在下与荣兄并无旧怨,更无深仇大恨,不过是一些闹着玩儿的小误会,说开了即可,谈不上计较。”
荣兴国面带微笑地看着薛离,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乃至于每一个细微动作与表情变化,听他说话,道:“那便好,我那孙媳妇呢?不是该与你一起前来吗?说起来,老夫已有许久不曾见她了。”
这一声“孙媳妇”便是突然将了薛离一军了,一些知情人都知道,薛离与荣旭的矛盾,皆是因为荣国公府的“孙媳妇”朱欣婷而起,此时被荣兴国亲口说起,多少有些揭短骂街之嫌。他就是要看看,薛离会如何应对。
薛离这才体会到,这国公爷有多厉害,不怕你横眉冷对,就怕你通软刀子,这种人最是难对付。薛离笑了笑,正色道:“老大人这话说得便有些为难在下了,今日家中请了些家人回来,婷婷在家安顿他们,也说要给您带些礼物前来,却不知您这孙媳妇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荣兴国眉头一皱,变了脸色,沉声道:“你难道不知,护龙使朱家与我国公府上有姻亲之约?”
薛离笑着道:“倒是听说了,可那又如何?您几位老一辈的口头约定而已,难道便要断送一位女子的终身幸福之大事?是不是有些不讲理?”
“讲什么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儿女亲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堂堂七尺男儿,自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无信而不立,难道不对?”荣兴国没想到,薛离会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来,有些不悦地沉声问道。
他这一皱眉、一沉脸,气势立马就变了,很有一股子压迫感,薛离暗道一声“厉害”,但面上却无半点退缩迹象,笑呵呵地道:“从来如此,便一定是对的么?何况您的言而有信,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违背他人意愿,来成就自己的君子身份,这公平不公平?”
荣兴国皱眉道:“公平?何谓公平?家中长辈,难道还能害自己的后辈不成!”
“您别激动,”见荣兴国语气加重了许多,薛离笑着道:“在下是在与您讲理,对错不重要,您听听便算了,暂且不论您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错与否,小子以为,就我大华数千年文明历史而言,文化是有特性的。”
荣兴国微微挑眉,问道:“什么特性?”听薛离说了这些个有悖祖训,混乱纲常的话语,此时又听他如此说话,荣兴国也来了兴趣,他倒想听听,这小子还有什么古怪言论。
薛离笑着道:“对没有用,但错绝对不可以。”
荣兴国神色一怔,微微蹙眉,似乎明白了一些,又道:“那该当如何?”
薛离道:“我大华历朝历代,遵从的皆是圣人之言,孔孟之道,孔夫子的观念,中庸之道。小子拙见,所谓中庸,便是将合适二字做到极致,您细想想,您度春秋数十载,有多少事是用对错便可划分的?对了得罪人,错了又叫人唾弃,叫人瞧不起。”
“即便您如今贵为国公,无人敢当面议论您的是非,但您能保证,旁人心中便也不敢么?强权的确可以让人一言九鼎,无可撼动,但您永远无法左右,一个人在心中对您的负面评价,您老见多识广,自当知晓佛教的业力之说,这便是业力,您永远无法左右。”
荣兴国听得愣在那里,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对没有用,但错绝对不可以,将合适做到极致便是中庸”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道道!比老夫想象中的更为厉害!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