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心病比想象中还要深,他一直沉浸在对自我的否认中。至于做出什么样的改变,他可能想过但却难有实施的动力。所以人一旦堕落之后,就很难再醒悟了。
青铭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方贤。
方贤眼神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的目光落在书桌的相框上,只见上面是一张只剩下半边的老照片。很明显能看出是张全家福,只是担任父亲的角色却被撕去了。
从这张照片能反映的信息是,男人的家庭氛围也曾有裂痕。而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对方,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他走向书桌,端起那沉甸甸的相框。
在打量过照片边缘的裂痕后,他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于是重新走到男人面前,指着照片上的缺口问道:“这是你曾经的家人吗,现在怎么一个人生活。还有这缺少的半边,是你自己撕掉的吗?”
“嗯……这是我和家人的合照。”
余章寒回过神来,眼神带着一丝麻木:“母亲在我离开家的那年就病危了,父亲则是个老酒鬼惹过不少麻烦,我从未把他当做自己的家人,因为那个老东西没钱了才回来。所以就撕掉另外半边合照,眼不见为净。”
听闻这番解释,方贤眼神凝了凝。
“原来如此,那你也不能全都怪自己。世事难料,总有些不顺心的事情。”
余章寒苦笑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方贤看在眼中,放下了手中的照片。他沉默了片刻,才压着声音问:“你恨他吗?”
此话一出,像是点燃了余章寒心中的怒火。他面目逐渐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恨啊,怎么不恨。但凡有点男人的担当和头脑,我娘当初也不用受那么多罪。”
“他压根就不配做一个父亲,从未给这个家带来半点幸福。试问天下哪个男人像他一样,放着一身的本领还要做窝囊废。”
方贤和青铭对视一眼,隐约间感觉到事情有一丝不简单。造成男人现在处境的原因,一定另有隐情。
余章寒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在床上。他眼神中复杂的神色,似乎蕴含着很多东西。
看着昏暗的墙壁,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爸是从戏班子出来的,从小接受过严苛的训练。在他们那个(风见)的年代,算得上远近闻名的角儿。”
“一出霸王别姬中的霸王,那是演的出神入化。雄赳赳气昂昂,谁见了不喊一声大将军。我一直都是以他为榜样,努力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讲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余章寒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杂物。只见那顶落满灰尘的戏帽,被压在一堆破烂的最底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让人联想到了很多。很显然戏没能唱下去,被荒废在阴暗的角落里。
余章寒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自嘲之意。也不知是嘲笑自己年少无知,还是嘲笑父亲的半途而废。总之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印象,他只当那个霸王已经死了。
于是恢复麻木不仁的神色,接着说道:“后来经历过一段(动档)的年代,他遭受(恶人)陷害被打断了腿。为了坚持自己心目中的戏曲文化,到最后也没向(扣冒子)的人妥协。那个时候他老人家真伟大,为了(帼粹)精神能做到那个地步。”
一束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形成一条长长的金色丝带。余章寒抬手拨弄了几下,便任凭其照向角落里的戏帽。银晃晃帽檐焕发一丝光辉,无形中蕴含着几分威严的气度。
余章寒呆呆地望着那里,嘴角颤动喃喃地说道:“可是自从后来演不了戏以后,他就从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变成了醉生梦死的余老瘸子。哪怕是狗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那一身的晦气。”
他回过头来,重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切仿佛还发生在昨日,母亲站在镜子前为自己系领带。当时穿的那套西服,就是现在身上这套。
“唉。”
余章寒叹了一声,有些悲哀地说道:“所以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我妈在操心。直到累倒在床上,也没能盼来小老头觉醒。整天喝的烂醉如泥,年轻时攒的一点家底全叫败光了。我知道自己的未来没有希望,这才独自走上当狗仔的道路。一路遭遇了多少冷眼,当爹的是全然不知。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也就伸手要钱的时候有气势……”
“我恨他恨得透之入骨,让这个家变成现在的景象。可是说再多也没有意义,我也不指望他能有所改变。只希望自己的生活能重回正轨,不要再走了他的老路。”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三人都没有再开口。
感受着房间中充满忧伤的氛围,一种说不上来的憋屈藏在心里。方贤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写作生涯,同样是闭关许久才得以重见天日。虽说到最后也没能成功,但却得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正是经历了那段孤独煎熬的日子,才让自己有了融入新世界的勇气。通过写作去认识完善自己,也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多样性。同样是身处水生火热中,但总有人用热血浇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