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天子!手握精兵,辅以猛将,又有钱粮,只要一声令下,这天下,还有大把大把的忠义之士,他们!都是我大汉的子民,也甘愿为朕所驱使,纵生死无悔……朕实在想不通,你说朕赢不了?赢不了的,是卖主的阉奴还是乞怜的外戚?是如蚁附膻的文武百官?还是这不堪一击的零星蛾贼!你之所惧,是何进?还是张让?还是你刘瑾本就狼子野心!”
刘瑾一一摇头。
此刻的刘宏,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不肯服输,一样用尽力气去推翻一切阻挡自己的魔障,甚至,一样的孤苦伶仃。
算算时辰,西园外徘徊的那些人,应该等得急了。
他道:“都不是!我原本想的,与陛下一样,不管认与不认,刘瑾毕竟也是宗亲,所以,才甘为陛下鞍前马后、建言献策,可后来我渐渐糊涂了……陛下可有想过,天下的黎民百姓,他们为何要反?”
“为何?贱民所求,不过温饱,等朕一扫寰宇,许他们国泰民安就是!朕犹记得左司空,他之所言,利国利民,又何尝不是朕心中所想,只是时节不宜。”
“陛下还是不懂!想必我那诚儿的奏章陛下也曾一一看过。”
提起刘诚,刘瑾脸上莫名有了笑意,像忆起了一桩趣事,他道:“呵呵,那逆子写的,多是些小儿痴梦,不过有一点却说得好,这天下,它也是天下人的天下!”
“这是朕的天下!”
刘宏咆哮,旋即努力自持,“尔等说得轻巧,自古以来,君臣父子,士农工商,尊卑有别,此乃天道!民循其则而安分,士蒙教化而从文,朕承天命,是为天子。天子!自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想你也贵为宗亲,怎可言与贩夫走卒为伍、与村野匹夫同席,又怎可与之共享天下!朕的子嗣生而为皇,女闾之所出,生而为娼!”
刘瑾淡淡说道:“陛下忘了,高祖当年,也只不过白身!”
见刘宏一时语塞,刘瑾又道:“这些姑且不论,陛下有雄才大略,尚能励精图治,就算脱困眼前,十年?百年?陛下就能担保,天下人不会再反?大汉四百年,早已积重难返……”
“百年之后,朕还有子,子又有孙……”
“陛下!”宫中私下有传,说辩、协二人均不是皇家血脉,刘瑾不便明言,从旁提醒道“这天下,它只能是刘家的!”
刘宏闻言,涌起钻心之痛,他屏气凝神,反唇相讥,“千言万语,瑾公说来说去,不过是嫌弃冠军侯之爵太小,尚不足以封你家诚儿,唯有朕退位让贤!”
刘瑾起身,将手中白娟顺手搭在房梁之上,又再结结实实打了一个节,不屑争辩,“陛下怎说都好,不过,刘瑾也说不清,眼见新莽之乱再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诚儿他试试,我说得可对?成与不成,那都是命!人活着,总要有个希望不是?”
“哈哈!哈哈!瑾公说得在理!”
刘宏仰天大笑,莫名滚出泪珠来,面前的刘瑾拂去尘土,穿戴整洁,摇着脑袋便要上吊白绢,刘宏不解,抹动了几下动嘴皮说道:“瑾公!朕想再饮一杯烈酒。”
刘瑾看了一眼,“好!”然后他取来酒壶揭去封泥,满满倒了一杯放在刘宏桌前,醇香甘冽,许是贪杯,他又啧啧叹道:“陛下有所不知,就这‘杏花村’,据说也是那小子亲手酿的,端是神奇!听说,他还捣鼓出不少新奇之物……”
“确是佳酿!朕尚有一事心中不安,不知芷儿如何?”
“陛下放心,王越已经带着万年公主远走塞外,他承诺于我,保公主一世平安,只是,怕永不会再回中原了!”
“那就好!”
再无闲话,见刘瑾又欲回走,刘宏又唤,“瑾公!”
刘瑾闻声一笑,心知肚明说道:“陛下无须自扰,刘瑾本罪该万死,而我一死,才能将所有的秘密和丑陋都掩埋于黄土之下,外面的那些百官常侍,也才安心。我不死,则之刺,如芒在背,我一死,便是功!诚儿他也才能再不受牵连……只是,刘瑾不过一不载入史书的宫中无名阉奴,能为陛下殉葬,算是福德深厚,倒是委屈了陛下,陛下也无须失望,他们,定会因痛失明君而举国发丧,也会为争权夺利而相互猜忌,进而杀兄弑父,这天下还会大乱,不然哪来的破而后立!”
“呵呵!瑾公能言擅断,倒是看得开、看得长远!”
刘宏还想发话,可刘瑾却不发一语自挂在了白绢之上,余势轻轻动了几下,悄无声息,面色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