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对岸的弦歌匆匆走了几步,骤然停下,心口生疼。
她无力地顺着树干往下滑,抱膝蹲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一般扑簌扑簌往下落。
“娘娘......”素瓷看着弦歌,一脸不忍。
弦歌压抑得太久,紧绷的情绪莫名其妙就裂开了一道口子,抑制不住地想要喊出来,可是残余的理智像一顶钟,罩在她头顶嗡嗡作响,敲打着她神经。
弦歌捂着嘴,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想要憋回眼泪的眼眶睁得生疼,看得素瓷越发心酸。
“娘娘......娘娘您不能哭啊。”素瓷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又担心又难受,“宫里这么多人盯着您呢,万不能出一点纰漏给人留下话柄啊!”
“素瓷,我后悔了。”弦歌声音低哑。
“弦歌......”素瓷擦着弦歌脸上的泪,不忍再唤她淑妃,“入宫是为了救公子,由不得你选择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弦歌摇头,深吸口气,红着眼抬头看向叶隙,“我后悔当时拼死离开暗卫营,如果我安分一点,知足一点,不去奢求不属于暗卫的感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素瓷不语,身为暗卫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无论是拼死反抗还是逆来顺受,左右不过是悲剧之上累加悲剧。
眼见弦歌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素瓷搀起她,拿着帕子轻轻拭着弦歌花了妆的眼角。
“娘娘,咱们回宫吧,奴婢给您补补妆。”
弦歌缓缓睁开眼,眸光中全然没有刚才的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昔的冷淡与傲气。
她将素瓷拿着帕子的手按下,轻笑一声:“补妆?为何要补?平日里装都装不成,现在这个狼狈样子不是天赐的好机会么。”
“娘娘?”素瓷一愣。
“皇上不是晾着本宫么,不是觉得本宫满心都是权力地位,没有他么。现在本宫因失宠而难受至此,你说,皇上他会不会心疼呢?”弦歌挑眉看向素瓷。
素瓷明了,但也着实被弦歌这个心思吓了一跳。
弦歌对杜宸真狠,真残忍。
弦歌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女人,也没想往这方面发展。
会不会于心不安、心有愧疚,素瓷想,就算弦歌有,大抵也是心里不值一提的那么一丢吧。
“娘娘这样就对了,这才是咱们应该做的事。”素瓷点头,微微一笑,“康海传来的信儿,皇上此刻正在嘉昭容那儿。”
“趁着本宫泪水还能挤出来,走,去落霞堂。”
白玉石桥上
段尘从诸葛霜手中接过软垫和食盒,走到萧潆面前单膝跪下。
“把这个垫上,膝盖会好受一些。”
萧潆抬眼看了眼软垫,心里淌过一丝暖意。
段尘将萧潆小心翼翼扶起,看着她微微发颤的腿,眉头一皱。
“阿......”
“你别说了。”萧潆知道段尘想说什么,伸手捏了捏他脸,盈盈一笑,“我没事,也绝对不会现在和你走。”
段尘紧抿着嘴,双眸无奈又不忍。
“饿不饿?我让霜去厨房弄来了点心,要不要吃一点?”段尘打开食盒,逐一看里面的点心,“不不不,你跪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先喝点水。你别动,我喂你。”
萧潆扑哧一声笑了。
“阿尘,我是在受罚,你看看这软垫和茶点,还能不能让我有点受罚的样子了。”
“不把你敲晕扛走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段尘将水递到萧潆嘴边,“张嘴,不烫。”
乐笙皱皱眉,拂袖就要走过去,却被诸葛翊眼疾手快地拉住。
“有没有点眼力见儿啊,没看到我阁主干大事呢么。”
乐笙一脸愠意,瞪向诸葛翊:“太后娘娘是罚她,不是让她来着享福的。”
“享福?呵呵,你觉得这是享福你怎么不去跪着?”诸葛翊立马松开乐笙,挑眉道,“跪也跪了,说拿训示也拿着呢,听话得不能再听话了。”
乐笙话涌到嘴边,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恨恨白了眼诸葛翊。
不知过了多久,诸葛翊都有点站不住了,萧潆却还在勉强坚持着。
刚靠着树打算眯一会儿,诸葛翊就被段尘的声音惊醒。
“诸葛翊!过来!”
远远瞅见萧潆体力不支地倒在段尘怀里,诸葛翊立刻精神了大半,匆忙跑过去。
段尘隐忍着情绪,手覆在萧潆发烫的额头上,眼底心疼情绪浓到快要溢出。
“就该把你扔这儿晾一晚上,你就长记性了。”段尘咬牙语气恶狠狠的,动作却轻柔到了极点,“都成这样了还非要硬撑,怎么不犟死你。”
诸葛霜:“阁主,不如让属下把萧潆姑娘送回流水楼吧。”
段尘点了下头,想了一下,却又摇头。
“不,把她先带回窥星阁,等她醒了本座还要和她算账。”
乐笙一直盯着这边儿动静,心里盘算着。
诸葛翊回头看她一眼,问段尘道:“那这边儿怎么办?”
段尘蹙眉看着走来的乐笙,神色复杂。
若是就这么走了,萧潆就白受这么多罪了。
依照太后的性格,萧潆未跪满六个时辰,她才不会管萧潆晕了还是怎样,没跪完就是没跪完,她正好有了理由拒绝萧潆的请求。
换而言之,太后早料到萧潆撑不住,此举不乏故意刁难的成分。
毕竟,段尘可是清楚知道,太后对萧潆有多少敌意。无论是因为北朔王,还是因为萧怀民,萧潆都足以让太后打从心底里厌恶。
“阁主,这您可就不能怪太后娘娘了。”
扶了扶耳上珍珠坠子,乐笙款款走向萧潆,眉宇间得意情绪展现淋漓,笑容却格外合乎礼度,给人以亲和知礼的假象。
“本座知道。”
“那......”
“本座替阿潆跪。”
不只乐笙,就连诸葛霜和诸葛翊都明显一怔。
段尘是什么脾气诸葛翊再清楚不过了。敬知己不敬权贵,信自己不信天命轮回,心怀信仰却无关苍生,吝于施善却也不屑作恶,徘徊于正邪道口,另辟孤径。
说白了,段尘不怕太后,左右不过是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反正他无牵无挂。
段尘不是圣人,没有悲天悯人的心胸气度,从始至终,他想的不过是能活下去,把窥星阁的恩情还干净,至于手段是善是恶,他才不在乎。
在这世道,善恶本就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