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将她一放,还没等她来得及叫嚷,就轻轻在她脖颈侧按了一按。 等若萱再醒来,已经躺在了一张绮罗床上。衣衫也已经换成了柔软的丝面寑衣。床边立了个二十出头,面貌普通的女子,见她坐了起来,忙拿了件棉袄披在她身上。 若萱谢了好意,方才想起来昏迷前的事,还未及问,那女子已经开始解释了。 “姑娘无需惊慌,家主人与令堂有故,听闻故人身故,就想见一见你,只是前阵子,家主人受了伤,卧床不能起,后来又被些琐事耽搁,因此今天才得了空当,叫姑娘来。姑娘且先穿好了衣裳,奴这就遣人去禀告主人。” 若萱看见这阵仗,心里大约知道,这恐怕就是母亲说的“有人要见你”,忙问:“姐姐知不知道,我来时身上的荷包在哪里?”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奴可担不起姑娘这声姐姐。姑娘唤奴如意就是。姑娘来时身上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说着,从边上捧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正装着若萱来时的衣饰。若萱只取了荷包,谢过了如意。 那侍女迅速帮她换好了衣服,重梳了个双平髻,就引她出了门。 这院子久不住人了,刚刚拾掇出来,树下的土都还是新的。若萱在檐下望了望,心里有了些猜想,面上没露,还是跟着如意往前走。没多远,就到了小院的正厅。 厅外立了几个白面无须的青衣人,见了二人,一躬身,拉开了门。如意停在了门外,示意若萱进去。她定了定神,徐步走入了正厅,青衣人在她身后轻轻合上了门。 厅中只有正位坐着个人,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穿着一身玄色衣裳,束着金冠。面色灰黄,没多少血色。确实像是大伤初愈,然而,他双目炯然有神,犹如闪电般清亮透彻,一看就是非凡人物。 那人定神看了看她,先开了口:“到这来。”示意她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 又细细看了看她的脸,道:“果真是十分像你娘亲。” 过了一会,那人又问:“你娘生前,过得可好吗?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过得平静安稳,只是有心愿未了。她去的快,不痛苦。”若萱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只是还勉强镇定回答。又取了荷包来。那人取了碎玉看了看,抽出了腰间所带的短刀,小心地挑开了荷包的夹层接口处的绣线,将荷包拆开一道口子,取出了一张已泛黄的纸片。若萱先前挑开时已经看过,正是自己这一辈子出生的生辰八字。她看了那张纸,还有什么不懂。 玄衣人自然也懂,再看若萱的眼神就添了愧疚与慈爱。 他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不少:“你如今八岁了,可曾识字读书吗?” “母亲从三岁起教我认字,如今读过前朝史书和各地地方志,别的不曾读过。”若萱依旧是如实回答了:“字也是学的我母亲的字体。” “我让人带你来这里,你怕不怕?”那人又问。 “开始以为是拐子,自然怕。后来知道是您,不怕了。现在怕的是旁人。” 玄衣人刺客才算带了点笑摸样:“你知道我是谁吗?为何不怕我。” “天下怎么会有怕亲生父亲的子女呢?”她声音带了点颤。 玄衣人此时是真吃惊了:“你娘亲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你?不,以她的个性,她不会。那就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了。”继而又大喜:“我儿果然肖似父母。” 若萱不由在心里大肆吐槽,夸我还要顺带夸夸自己吗? 那人笑过之后,又恢复了严肃,眼神也重新锐利起来:“我儿当真聪颖,如今也是略懂些事的年纪了。不错,我确实是你父亲。你母亲已去世了,我以后会照顾你,我活着一天,自然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但我这次受伤,只怕折损天数,未必能活多久,到我死后,你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帮扶,前程如何,也未可知。我与你母亲有缘相逢,可惜天意人莫能测,终究是未能相守。她这一生都在求一个选择的机会,但最后都是没有选择。现在我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你做一个选择,第一,做我的女儿,我带你回家去,自此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不在话下。保你一生丰足。”他停住了,看着若萱。 过了一会,若萱终于忍不住了,问道:“这第二呢?” “第二条路就难走了。我不认你,你就住在这庄子上,我为你请一个师傅来,教你经义,待你学成,就去参加科举考试。你可要想好,多少读书人从青春年少开始学习,到成为耄耋老人都未考过童生试。” “可是考试不是需要验身吗?”若萱又问:“我是女子,岂不是会被发现?” “我既然给你这个选择,自然有办法处理这个问题。”玄衣人说:“不过,我看多了把一辈子虚耗在考试上的人,你如今8岁,我给你四年时间,到了你十二岁的时候,如果你仍然没有考中秀才,我就依旧认回你,让你做我女儿。到时候,你就是平白花了四年来痛苦的学习。毫无收获。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需要考虑吗?若萱的额头沁出了一层汗珠,脸上也烫烫的,正是因为兴奋。 “我选第二条路。”她说:“只是我要问一问,徜若我能在十二岁前考中秀才,又如何?” “自然是继续考下去。”玄衣人说道:“你十三岁与十六岁那两年,恰好是京城乡试的年份,如果你十六岁时仍未考中举人,依旧是将此事尽数忘了,我认回你,再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让你这一辈子安安稳稳,做个富贵闲人。若是你能考过,那不必说。自此你为官做宰,不在话下。” 这要求可真是算得上高了。十六岁能中举人的,只怕全国都挑不出几个。 若萱却不假思索,马上同意:“好,我愿意选第二种。” 玄衣人微微一笑,很是满意:“你且在此住下,我之前已经为你访得了一个合适的师傅,过几日就让他过来。以后你就不能叫若萱了,若有顺从之意,不是好字,就将这个字去了吧。我姓周,你以后随我姓,就叫周宣。方才带你来的如意你可还记得?”见她点头,接着说:“那是我身边一个得用的属下。她武艺高强,人也细心,做事有章法。以后就让她跟着你,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她所修习的武功正适合女子修炼,你闲暇无事也可以和她学学,以备防身。” 若萱忙应了。 玄衣人又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说道:“荷包我带走了,这玉佩是我年幼时父,亲送给我的。如今我也将它送给你。你要好好戴着。” 说着,玄衣人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将玉佩系在她颈上。继续说:“阿爹最近事情太多,不能天天来看你,也不能把你接回家去。你要是在这边缺什么,就告诉如意,她自有法子替你找来。自明天起,你就做男装打扮,如意,”这最后一声声调骤然升高,正厅的门开了,如意缓缓走进来,步履稳健,不闻脚步声。她到了厅中央就立住,答:“奴婢在。” “日后你就跟着少爷吧。” 如意毫不吃惊,应了喏。又向若萱行了个礼。 “如今也晚了,你且去休息吧。”玄衣人指示如意将她带走了。 此时已是夜阑人静之时,小院中已经听不到什么人声了。若萱顺着原路返回,心情却大不相同了。来时是慌乱恐惧,回时则是激动与喜悦。 她在心里有了些新猜测,但是还需要时间去证实。 “如意姐姐,你会武是吗?”她笑着问身侧的女子。 “是。”如意微微一笑:“奴婢曾经练过几年武功,只是算不得第一流的顶尖高手。” “姐姐还年轻,以后自然还会进步。只是姐姐以后不用自称奴婢了。”若萱作为现代人,实在是无法接受别人一直自称奴婢,先前陆府也算了,她说了对方也不听,加之平时不说几句话,还能忍受。如今既然要与如意朝夕相处,她一定要让对方改了这个自称:“姐姐不要拘泥于所谓规矩。你应知,我生母是别人妾室,那家主母让我叫她姨娘,也说这是规矩,我却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受。如今姐姐与我朝夕共处,我心里亲近姐姐,就希望姐姐不要为了什么别的东西疏远我。” 如意推辞不得,只得说:“少爷之命,如意不敢推辞,自当从命。” 若萱微微一笑,继续问:“姐姐是多大开始习武的?可辛苦吗?” “五岁开始,若说辛苦,自然是辛苦,”她顿了一顿,在门口驻足:“到了,少爷请进屋吧。我去打些水来帮您洗漱。” 若萱应了,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把发髻拆了,让长发披在身后,又拿红绫松松系上。将之前如意给她穿的绿色绣鞋脱了,换上边上摆的一双白色缎面寝鞋,坐在了床边。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果然依旧火热。她从颈上捞出那一枚玉佩,原来是一块无瑕的翡翠,碧绿通透,不过小半个手掌大小,上雕着一条游龙,龙身正与翡翠本身的翠色相合,足见雕工不凡。她笑了笑,将玉佩塞回了颈中。 如意打了水回来,若萱洗漱后就让她回去休息,自己也换上之前的寝衣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