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在位于九黎宫最高点的红木亭子,云雾缭绕的“听雨轩”中,瞠目远望的玉灵儿暗自盘算着,他若放我离开倒不使人生疑,我一个小女孩他却阻住不肯放行,他多半是知晓了我父君和母妃的身份,扣住我想来也有什么不能说的目的,他硬要留我,反倒说明这里耽搁不得,非走不可。
可是,什么时候走,怎么走?从上向下望的时候,瞧见不远处从外城拐进宫门的一身农人打扮的小孩,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样子,她于是向着他位置匆匆赶过去。
那是往宫中送菜的附近农人家的孩子,果然和玉灵儿身量相当,她别有居心的盯住这男孩身上穿着一身麻布衣裳,有办法了。
听闻黎天这几天要务缠身,无心旁顾,这是出逃的最佳时机。
一早上洗漱之后,她将胸前佩戴的玉横和手腕上的玉制青梅花手链退下了放在封天殿里的黎天的梨花木茶几上,转身出殿,都在门槛处了,忽然心里一动,重新返回来将玉饰品佩戴上,这长腿哥哥其实挺好的,若非因为自幼便听从妈妈说过“非我同族,不可常相来往”的告诫,在这再住些时候也没什么,吃穿用度也并不比有熊差,这玉饰就拿上,留个念想吧。
她在宫侍的注目下大大方方的走出封天殿,只在快到外城的时候,寻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换了昨日设法弄到的一身质朴的麻布衣裳,将头发束成一条粗辫子,脸上胡乱涂抹了些事先准备的泥巴,冒充供菜的农户的孩子,不动声色地溜出九黎宫,站在山脚下的时候,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才意识到真的能离开这了,可是山路重重,迷宫一般难走,怎么走才能回家去呢?
走出议事厅的黎天直接被黎勇拉住,“大人快去瞧瞧吧,玉灵儿病重了”
“病了怎么不找蔓城,却来找我?”黎天事务繁多有些不耐烦。
黎勇急道“大巫在呢,小娃娃病的实在厉害,高热不退恐怕危及性命啊”
“什么?”黎天听了这话,一失神手里陶制杯子忽然摔在地上粉碎,“快走。”不敢耽误片刻迅疾赶回。
但见她小小的身体躺在大大的床上,黎天听见她微弱的呼吸,觉得她当真十分单薄可怜,此时她安安静静的平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浸湿了的毛巾,身上盖着薄被,两颊泛红。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病了?”他向四下的侍从诘责道。
侍从惶恐的解释道,“早晨就听闻这小娃娃跑了,却在山林里迷了路,又在溪水边被虞渊里的水鬼捉住要拖下水底的时候,是镇守虞渊的熟湖大人及时出手救出了她。”
“原来是逃跑未遂,又在水里着了凉,可怎么就至于病的这般厉害?真的已经危及性命了吗?”
大巫蔓城解释道,“这娃娃原本身娇体弱,又患有热症,这番入水着凉得了伤寒,却不知何故触及了热症本源,故而高热起来,总不能退,必然有性命之忧啊。”
黎天忽然记起什么道,“退了高热是不就脱离危险了。记得你草药库里才不久收入了一株冰山雪莲,听闻有清热奇效?”
在一旁的女巫医蔓菁忍不住道“那冰山雪莲极其名贵难得,大人真的要用吗”
“用,能救人性命的才是真正珍贵的药材。”
是夜,诸人退散,黎天守在玉灵儿身边,忽然见她手指微动,似乎要醒转,他身体前倾急切的探出,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却见仍是毫无意识的昏迷的状态,小小的嘴唇微微翕动,口中呢喃,黎天贴近她时,听清她说的是“妈妈”。
黎天心中一紧,下一刻则是似有重石压在心口,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心中愧意深重。她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却被他以不足语人的政治目的,别有居心的扣在九黎,不得放归,何其无辜。
黎天行事素来狠厉果决,不留情面。鲜少有让他犹疑和反悔的人和事,唯有面前这小小的女娃,竟然触动了他心底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