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戚束自然地收回湿布,直起身,“要喝水吗?”
鹿明茶思维还有些迟钝,稍稍反应了一小会儿,才模糊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戚束将布条放回水中,身体微倾,一只手臂轻巧熟练地从鹿明茶颈后斜穿而过,用上几分巧力,将鹿明茶的肩颈部垫起一些高度。
将人托稳了,另一只手从一旁拿过早已备好的清水,凑近唇边,微微倾斜,偏过水来。
这水盛出的时间不长,但因为环境寒冷已经凉了。带着些许凉意的水淌过唇舌,过于清凉的触感,将残留的混沌驱散,鹿明茶意识也完全清醒。
意识回笼,方才醒来瞬间的短暂记忆随之入脑。想起刚刚喊出的“淮阑”二字,鹿明茶表情不由一僵,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做贼的心虚感,下意识喊了声:“戚将军。”
“嗯?”戚束顿手,尾音略上扬,半垂的眸子里飘过一丝疑惑。
鹿明茶抿了抿唇,眼帘匆匆垂下几分,将眼中的懊恼遮掩。
方才,梦境与现实骤然交叠,他、他竟口无遮拦喊出了戚束的表字!他们还没熟到可以互换表字的程度,戚束的表字只是他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还没成为好友就先留下唐突无礼的糟糕印象,鹿明茶简直想时光倒流,回到刚才捂住自己的嘴。
不见鹿明茶说话,戚束也不追问,专注于照顾伤患的工作,轻缓地将人放下,移开水碗,顺手拿过贴在鹿明茶额头和颈部再次变热的布放进石锅中,等凉水浸透。
“多谢将军……”一句句想要解释挽救的话从嘴边滚过,憋到最后却只吐出一句简单的谢谢,鹿明茶泄了气,想干脆闭眼算了。
“不必客气。”戚束瞟了眼自醒来情绪便有些古怪的鹿明茶,随口关心道,“军师可是还有哪里不适?我观你脸色不太好。”
“呃?”鹿明茶愣了瞬,眸光撇开,言语含糊,“劳将军担心,只是……做了个梦。”
戚束轻轻颔首,只当鹿明茶因白天一番遭遇做了噩梦,温声安抚道:“梦都是虚假的,醒后很快便忘,不用多想它。”
鹿明茶抿唇点头,心中却是暗想,若是真的就好了。枫亭烹茶煮酒,兴至乘舟同游,月下把酒言欢,酒酣抵足而眠。令人神往的美好,却都是假的,鹿明茶只觉满腔遗憾。
心思一闪即逝,鹿明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戚束,眉眼温和,没有一丝被人唐突后的反感不耐,一切如常。
或许……或许他方才尚有些口齿不清,她并没有听出“淮阑”二字?如此一想,鹿明茶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悄悄松了口气。
“将军可是不曾休息?您不必守着在下,我感觉好多了,可以照顾自己,您快去休息吧。”心绪恢复平静,鹿明茶才注意到不远处都是休憩的将士,唯独戚束还守在他身边没有休息。
戚束觑了眼唇色苍白脸颊尤带病态酡红的鹿明茶,手上不紧不慢地拧干湿布,重新贴在鹿明茶的额头和颈部。
鹿明茶看着认真降温显然不打算离开去休息的戚束,心底被暖到的瞬间,还冒出一丝不明显的亲近无奈。他弯唇轻轻一笑,保证道:“将军放心,有事我会寻人帮忙的,您去休息吧。”
鹿明茶即使面带病态,笑起来仍能给人一种别样的惊艳。戚束忽然想起以前刘副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听说的什么边关美男排行榜。
“咱们将军年轻有为,长相也是不输那劳什子鹿明茶,排第一才是理所应当,那些认为鹿明茶该当选边关第一美男的,我看都该换对招子了!”
因为街上听到的八卦,刘副将不忿了好些日子,时不时在她耳边,左嘀咕一句:“咱家将军骁勇神武,文武双全,一个能打一百个姓鹿的!”右嘟囔一句:“将军丰神俊逸,站如松坐如钟,一举一动都带风,哪是姓鹿的小身板能比的?”
言语越来越夸张,就差把她吹成天上的仙人,滤镜之厚,让戚束都臊得慌。那几日,听到刘副将的声音,戚束就浑身尴尬,恨不得扭头就走。
记忆一闪而过,回过神,瞟一眼鹿明茶,戚束略微感慨,不愧是公认的边关第一容貌,的确是极养眼的。
见鹿明茶坚持,戚束收回手,从另一旁拿过专门留出的烤肉和干粮:“肉是野兔肉,给你放在手边,饿了可以吃,有事叫我便可。”
鹿明茶点点头,看着戚束利索转身,坐到离他最近的火堆旁,长腿微展,上身就那么倚靠在墙壁,合上了眼。
戚束只闭目养神没有睡,内力深厚的好处之一便是精神充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可以的。
后半夜鹿明茶顺利退烧,没有了生命之虞,戚束算是放下心。
次日,队伍继续赶路,一队病伤员,队伍的行军速度并不快,原本预计一天的路程,隔日才回到西麓城。
朱烈被关押,东麓城暂无主将,战时由戚束暂时统帅负责军队调度,现下北疆王庭已灭,战争结束,只剩战后繁杂公务,戚束也就不便插手东麓城太多。
与北疆持续四年的战争终于在这场大雪中彻底落幕,覆灭北疆王庭的捷报快马加鞭朝着京城赶去,送上新年到来之际最好的贺礼。
不出意外,回京的圣旨很快便会下达。现在是十一月底,如果顺利的话,十二月归京,参加一场庆功宴,早点处理完琐事,或许能在除夕前回家。
唯一的麻烦就是辞官了罢,还是要多做些准备。
想到此,戚束喊来刘副将:“刘铁,再去城南药铺一趟,跟掌柜说一声,这次药量要重一些。”
吩咐完,将备好的钱袋丢给刘副将:“去吧,多抓几服。”
刘铁愣愣地接住掉进怀里的钱袋,看着戚束,脸上洋溢了几日的大胜喜悦倏忽消失,挂上了担忧,语气迟疑:“将军……您的病情……”
瞥见刘铁苦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仿佛天要塌了,戚束轻笑一声,打破沉凝的气氛:“想哪去了,和北疆的战争终于结束,我打算加重剂量,早些治好,毕竟要回家了总不能让家人担心。”
刘铁眼珠一斜,避开戚束的目光,没说话。戚束的寒毒之症已经断断续续治了两年,情况到底如何,身为她的亲随副将,他最是清楚不过。
身为西麓城主将,时常需要带兵作战,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身体有恙造成军心动摇,这半年来戚束按时服药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一直瞒着除了亲信以外的所有人,所有病痛都自己扛……将军即便再强大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刘铁越想心里越闷,捏着钱袋,僵硬地对戚束行完一礼,抬手准备拿挂在墙上的麻布袋。为了不被人发现,他都是用麻布袋裹住药包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