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面对猎手,猎物引颈受戮,猎手却在这里细细地研究她。程锦朝心情惶惑,想要解释两句:“我…… ”
却忽然沉默下去,吐出尊者手指,试探性转了转脑袋,被尊者一把按住。
被压痛了,尾巴条件反射地抬起,瞬间感觉自己用尾巴抽了尊者的下巴,立即垂下尾巴,闭眼一言不发。
尊者也没硬要她咬人,沉默许久,提着她的后颈皮把她扔在地上。
“望月城外?”
程锦朝急忙道:“是。”
半晌无话,她怯怯抬起脑袋,望见明尘尊者平静而安然地喝下杯中茶,垂眸不语,谁也不能指望从一个盲人眼中看出什么情绪和神采,可程锦朝若有十分受死的决心,里头三分就是对这尊者的信任,她信这大能从天而降,将望月城外的蛙妖除灭了,不由自主地殷切盼望着,要从对方的细微表情里读出些要去望月城的意思。
直到黑衣的尊者再次端起茶壶斟茶。
“我没有说谎。”她急切地解释。
“唔。”
明尘放下茶杯,用手指抚摸杯沿,让它转了好几圈,从石桌上一滑而过,诡异地转了几道弯,在桌上定下。
狐狸伸长脖子看尊者举动。
只看见石桌上渐渐浮起淡金色的道道刻痕,她看不懂的细密金纹一闪而过,尊者按手在桌上,低语道:“望月城可有埋伏?”
桌上茶杯一晃,凭空倒下,泼出一杯滚烫的茶,桌面流光一闪,形成一道程锦朝看不懂的图案,稍纵即逝,明尘手撑桌面起身:“化作人形,带路。”
程锦朝乖乖化作人形走在前头,可因着被铁印重伤,一时间站不稳,感觉要跌回原形。
身后忽然一支竹杖一点,轻轻托住她的腰,她站稳了,明尘尊者持杖仿佛持剑,凌厉沉稳,又在她身上点了几下,竹杖一抡,她就被明尘勾在杖尖,下一秒,二人腾空而起。
她本担心自己在空中摔下去,然而才上空中,明尘尊者抬手拎住了她的衣领,松松垮垮,却把她定在空中,随风而去,她定了定神,不再看明尘,也不去想自己,专心致志地找自己来时的那条路。
她忽然想起阿素,那还是个孩子,无依无靠的人。
她们到离星城门外,路上一言不发的阿素忽然停住等她。
那时程锦朝心中羞惭:“等进了城,我先带你去长老处,为你重新弄出身份印鉴来,然后我再去城主府自己领罚。我…… ”
阿素忽然拉住她的手。
她还要说什么,阿素却只是拉着她走到守城军士前。
等见过她的军士把她放进城,她带阿素去长老处时,阿素忽然说:“有没有好妖怪呢?”
程锦朝老实道:“我不知道。”
阿素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把自己贴在她身上,抱着她胳膊,没再像往常一样嘟嘟囔囔嘀咕程锦朝是个多么没用的笨蛋。
她还是毫无戒备地把自己贴在程锦朝身上了。
她相信程锦朝不会害她。
母亲也好,阿素也好,当程锦朝是程锦朝时,彼此之间是母女,是朋友。但程锦朝是妖怪,而程锦朝自己给不出答案,世间有没有好妖?出外游历这么久,程锦朝没有答案,只感觉,即便是妖,母亲也好,阿素也好,都是相信着她的。
就连这位尊者,也是愿意信她,来看望月城外的蛙妖。
这便是善么?人性向善,程锦朝感觉自己短暂地体悟着身为人的思想。
她愈发感觉自己不能辜负这样的信任。
可风声渐停,尊者降临,麦浪依旧翻涌,望月城近在咫尺,她的马儿的骸骨还在原地风干,可山上没有狼,田里没有蛙,四周安宁平静,所有化作人形的蛙妖都凭空消失了似的。
她张了张口,忍着心中苦楚望向明尘:“尊者,我…… ”
明尘尊者持杖拨开面前齐腰高的麦子,径自走向麦田深处。
她住了口,拍拍脸跟上,麦芒会戳到眼睛。
她低着头,走得很慢,心里是想快点走,但今天坦陈妖的身份,又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双脚像陷在麦子地中,越走越慢,直到视野中,被拨开的麦子合二为一,收拢了道路,掩住了尊者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四周都是沙沙声,或是风吹麦苗,或是脚步,她分辨不出,含过铁印的唇齿有些受伤,连带鼻子也嗅不出人的气味。
仿佛茫茫天地间,又被扔下,孤身一人。
甩头将自己从无用的思虑中挣脱,程锦朝原地不动,默念静心诀,把所有事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狼在深山,狼崽留给她,被她留在河边,蛙妖在城外如人生活,见外人来就狩猎,此时狼和蛙都不见了。
难道是妖怪们在行动,有什么阴谋?她无心之间把明尘尊者陷入危机了么?
起身要去寻找明尘尊者,头一抬,发现明尘尊者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手中竹杖化作黑色长剑。
她又生出一股想要被这位尊者杀死的念头,急忙甩甩脑袋起身,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尊者扼住她的喉咙时,她可耻地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真是…… 变态。
尊者在空中一闪而过,再回来时,手中提一只灰不溜秋的活物,她定睛望去,大吃一惊,是被她放在河边的小狼崽。
这狼崽也是有奶就是娘,没有奶也是娘,她醒来之后这小东西就古怪地在身边留着不肯离去,是她现出原形狠狠嘶吼了一番才把小家伙留在河边的。心里有半分对这小东西的感情,进城了,她自身难保,还要关心这被明竹盯着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