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乾朝,通明元年,公历一八七三年,四十四年前。
在位皇帝,通明帝。
通明帝下暗诏,令越道正司,饬令各州府道县衙门,会同各地真传道门神祠,筹建阴阳衙门……
由各州府道县,道观观主或高功,兼任阴阳衙门巡检。
或是直命自家道观中的仆役,或是直接招募各地方武林高手,充任阴阳皂役,专辖妖祟邪事。
各阴阳衙门间互不统属,只听命于所属道门,所属道门又听命于地方长官,地方长官,则听命于皇帝。
…………
“这大抵是你刚入职缉私二队之时,队里的前辈同你讲的缉私二队历史?”
吴青点点头,这是沙坪光同他讲的,“有什么问题?”
席玄月修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徐徐说道,“最一开始,我真传道门和下辖的阴阳衙门,不是专辖什么妖祟邪事,也从来没有斩妖杀鬼。甚至于一只鬼怪,一只妖怪,我真传道门前辈都没有杀过。那时候我们替通明帝办的事,是替他找长生不老药。”
“一八七三年?找长生不老药?”吴青只觉得荒唐。
同年发生的事情有:乾国有了第一个华人办理的报馆;奥匈,德意志,沙俄三帝同盟成立;麻风杆菌被一个西医发现;世界性金融危机;以及维也纳世博会。
这样的背景下,旧乾朝的皇帝还在找长生不老药,除了荒唐,没有其他的心情了。
席玄月却觉得吴青没有注意重点,继续道,“你初来缉私二队时办的一件案子,何庄乡犬妖案,还记得你录的卷宗上写的什么?”
她提醒道,“那只犬妖是七年前生出的灵智,自述十分倾慕那些传说中的大妖怪,但它没见过。”
席玄月在“七年”这個词眼上,咬的很重,所以吴青很容易就把几个时间节点联系到了一起,并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阴阳衙门初立之时,真传道门没有斩妖杀鬼,难道还有比真传道门更适合斩妖杀鬼的吗?
不光犬妖没见过传说中的妖怪,其实吴青这么久了,也没见过更多更厉害的妖怪……盐警原先的解释是因为现在是末法时代,所以练气士不够强,大妖怪自然也没了。
而盐警的解释从何而来?真传道门。盐警也是真传道门对外的窗口,通过他们的嘴巴,整个玄秘界都知道现在是末法时代。
吴青问:“那四十四年前,你们找到长生不老药了吗?”
席玄月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不光没找到,而且通明帝十九岁就病薨了。”
病死了?吴青瞳孔紧缩,嘴唇有点干。
其实李介明这糟老头子都能活七十多,没道理一个皇帝病了,却没有真传道门的丹药给他治。真传道门的丹药可是四绝症都能治!
除非……
吴青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和席玄月一样的难明。
除非当时真传道门还没有这么玄妙的丹药,就好像真传道门当时没有杀鬼,也许不是因为不杀,而是因为当时,没有鬼怪!
但现在却有鬼怪,有妖怪,有练气士。这三者都算不上多强,不强可以是因为身处玄秘时代的尾巴,也可以是因为,刚启程。
如果是原生的乾国人,大概没有那么容易转换思维,对席玄月讲的两件陈年往事中的关联,恐怕也会摸不着头脑,但吴青不是原生本地人,他对背景设定改变的接受能力,比乾国所有人都要强。
吴青呼吸粗重了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现在我们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但直到最近几天,军方才发现你们比他们想象的强。”
因为对吴青还有一些顾虑,所以其实席玄月讲的很隐晦,也就有点意外吴青这么容易就猜了出来。
她摇头道,“一方面固然有我们羽士以前没这么强的原因,但也是因为民国是个新政权,他们掌权才六年不到,所以我们不是瞒了很多年,只是瞒了六年不到而已。说实话,超出我们的预期了。
大概是因为军方全神贯注于打仗和权利斗争,无暇他顾。除了我们真传道门,其他什么玄秘结社,统统不入流,没人会信他们的。”
吴青曾经听沙坪光说到过,真传道门开过两次全国斋醮大会,所有真传道门都参加的那种。身处全国各地的真传道门,能达成某个方面的一致,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的。
只剩最后的一个问题,吴青就能肯定心中的猜测,他问道,
“所以,七年前是没有妖怪的是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席玄月彻底确定吴青听明白她的话了,她在吴青的注视下,轻轻颔首。
吴青从来没有见到过更强更多的妖怪,也可以不是因为它们消失了,而是因为它们还没出现。
得到远超自己自己想要的答案,吴青反而没能高兴的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让我进来的目的,既不是念着交情,也不是打算发动旧关系网救出常英,而只是想和我说,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我很看好你,所以希望我们之后还有共事的机会。”
“那常队怎么办?”吴青望着她。
席玄月叹了口气,“不要犯蠢了,和性命相比,心里那点气劲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我们羽士强,但还不够强,你也是。
你要是动了谷震山,都不用调什么军队,傩字营就够收拾你了,一两个傩面具你不怕,但真要缉捕起你来,十几个往上堆,你能杀几个?少不了还要连累亲朋好友。
你年纪轻,所以不知世事唯艰。要说忍气吞声,你吞的难道比我多?毕竟他们针对的是我天柱观,是我本人,你只是被波及到的小卒子。我都能忍,你有什么不能忍的?
我忍了,军方就不会对我怎么样,毕竟还要靠我生产物资,至少半年内不会对我怎么样。同样因为我忍了,他们就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说不准还有人已经对你抛出橄榄枝了吧?”
吴青却琢磨了下,斜斜一抿嘴唇,“半年?”
席玄月不答,起身从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两瓶丹药,治肺痨的洗髓丹和保五脏不伤的五绝丹,笑着开口,
“预祝你前程似锦,免费的,就当礼金了。”
吴青的视线在席玄月和丹药瓶上逡巡,却最终笑了,
“敢问大人今年年岁?”
“三十六。”
吴青接过丹药,取出四千块银元的钞票,放在地上,
“我廿六,年轻人眼皮子浅,就只盯着眼前,没有那么远大志向,欠多大情,就办多大事。大人好意心领了。”
话毕,转身走人。
席玄月愕然,在吴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房间内后,房间内响起了她的叹息声,
“哎,自己找死,就怨不得莪了。”
…………
接下来几天老盐警和新盐警不乏冲突,但都被吴青强行压了下来,硬生生把气性往下咽的一方当然是老盐警们。这仿佛是释放了一个信号。
时间来到十月十四号,这天是重阳节,也是天道教神明斗姆真君的诞辰,吴青有所期盼,但是手下们还是没有给吴青带来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