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好的园子,在年前就已经封了,若非执事人等不可入内,直到上元日这天,才过了二更天,二门上的云板便传来三声响。
东西二府各房开始忙碌起来,该入园布置的布置, 该准备排筵的排筵,凤姐能为,早已叫小厮婆子们排演了数遍,如今派上场却也不见混乱。
贾瑛这一早便已离了府,往兵马司而去,卯时点齐了火甲兵役, 便派人去礼部堂外待命, 等候旨意。
原十五这日官员并不上衙,不过凡是俱有例外。
礼部这边定好大致章程,又派人到宫里领了旨意,便依各司衙职事分派下来。
五城兵马司的任务简单明晰,负责开路驱人,以防有人惊驾,贾瑛更关心的是具体的时间行程安排。
“礼部如何回应?”中城兵马司内,贾瑛看向被派去礼部的差役问道。
“礼部大人说,娘娘巳初入西宫拜见,午正时于乾清宫朝贺二圣大礼,未初用膳......”
贾瑛听到此处,眉头已经蹙成了川字,又是未初。
合着他忙活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变?
贾瑛耐着心思继续听下去。
只听差役继续说道:“礼部大人让小的通知大人,于未正至宫门外接驾归省。”
“未正?”贾瑛皱了皱眉, 不再多想什么。
“廖文斌, 巴卜力。”
“下官在。”
“本官命你二人,务必于未时之前,将长安西街, 及玄武大街至咸宜坊宁荣街的街道清扫干净,闲杂人等一律回避,若有行人,责令绕行,封闭四下街口,敢有不尊禁令者,一律羁押候理。”
“下官领命。”
“各司分拨火甲弓兵一百人,随本官至宫门外接驾,其余人等,安防京中秩序,不可有乱。”
“下官等领命。”
午时才过,贾瑛便带人提前到了宫门外等候,此时他心中似乎已经接受了归省时间无可改变的事实。
不就是戌时归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黄昏日落之时,正值阳气将尽,阴气渐长,什么繁花簇锦,烈火烹油,盛筵将散。
这世上没有注定,否则他的存在岂不成了矛盾?
还说黛玉要还一世眼泪呢, 如今不也被他抢了先?
怎么说自己在这大乾朝也算是有了半分实力,怎么也不至于像前世那样吧。
这次改变不了什么,回头多留意一下宫里的情况便是了,正月一过,宫里便又要选宫女太监了,正是时机。
只要自己拳头足够大,腰板足够硬,且看谁敢在暗地里征对元春亦或贾家。
二话不说,弄死了事。
大不了,全家跑路,往南疆的大山里一钻,来多少大军都是白瞎。
这边贾家众人也已经等候在了荣府之外,却迟迟不见来信儿,正是焦急,却见喜儿打马而来。
等在荣宁街西口牌楼之下的贾政等人急忙围了过去。
“瑛儿如何说?”贾政问道。
“回二老爷的话,二爷已经到了宫门外,未初娘娘用膳,旨意里交代未正兵马司于宫门外等候接驾,至于凤驾何时离宫,时间未定。”
贾政与贾赦贾珍等人相视一眼,再看看日头已经开始偏西,时间已过大半,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期待了大半年,耗费了众多心血,就为等这一日到来。
说是上元日归省,结果已经过了大半天了还没个音信。
自然难免失落。
非是臆测,更无随性。即便是曹公笔下,也对此做了大量的描写,无非是“久候、不耐烦”云云。
可见,贾家众人对此次归省,失落大过期望。
贾瑛未经历过这般场面也就罢了,贾母贾政这些都是历经过两朝的,对于宫里归省之事多少是有了解的,若真是规制戌时才能离宫,他们也不必一大早便候着了。
“二爷说,不必心急,可让府里用过午饭,再接驾不迟,那边一有消息,便会报来。”喜儿继续说道。
贾政等人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
喜儿回禀之后,便又往宫城而去,继续哨探,贾政等人则是去见了贾母,将贾瑛所言一应说了。
二更天便忙碌起来,五更天便早早用过辰食,两三个时辰过去,众人也已腹中空乏,索性便命人准备午食,一边用饭,一边等候。
未正已过,宫门外贾瑛身着披挂,即便是以他的体能素质,也觉得腿脚酸困。后面这些士兵,更是觉得劳苦,贾府众人还能抽空用个午饭,可他们却不行,肚子再饿也得忍者。
宫城之外,任何无礼举动,都是对天家威严的亵渎。
贾瑛看了身后的士卒一眼,喊来亲卫道:“告诉大伙儿,且忍耐片刻,回头爷请他们的东道,酒水烤鸭管够。”
亲卫转头将话一一传递下去,果真士气一振。
贾瑛则是离了队伍,向宫门走去。
承天门他走过不少次了,城门的守卫,大多也都熟悉,平日里也没少用银钱交通,为的就是今后行事方便。
宫城的守将见贾瑛过来,也没有喝止,而是迎了上来。
“世兄。”
宫城守将是相熟之人,理国公府的三房庶子柳旭。
说来也是好笑,嘉德因为遇刺一案,拿下了几名开国勋贵的都统之职,下令整顿宫城防务。
可开国勋贵,就像是捉不完的老鼠,拿了大的,小的又冒了出来。
来来回回,兜兜转转,还是没能将开国一脉从禁军中剔除出去。
想来也是,禁军的选拔,多是从忠良之间选拔出来的,京中愿意入军中吃苦受累的,还能保证忠诚没有太大问题的,貌似除了勋贵,也没别的人家了吧?
什么叫与国同休?
规矩森严的禁军都是如此,那油水颇丰的兵马司、巡防营,甚至天牢、诏狱上起狱司,下至狱卒牢头,多多少少都有勋贵家的影子。
随着贾瑛在京中待的时间越久,越是觉得贾家是真的废。
镇国公家,一等伯牛继宗,到现在还在为自己起复而奔走,他家的子弟也多在军中,上次在大同边镇,就曾遇到一个牛家的子弟,虽说与主脉远了些,可也是正儿八经的镇国公府后裔。那会儿正在大同边镇当哨长,而且还是隶属夜不收。
听说,当初第一个传回匈奴大军南下的消息的,就是他。他麾下的一哨人马,只活了他一个。
再看理国公家,柳芳如今依旧是京营的都统,柳旭被选入了禁军。
修国公府候效康不怎么中看,但他的儿子如今却在杨佑麾下,支脉的一个同辈兄弟,则是把持这天牢狱司之职,不少勋贵家的子弟,都在他手下当差。
别小看了天牢,那里面关押的犯人,非富即贵,即便是那些江湖犯禁的武夫,都有一笔不菲的家当,这些可都是财神爷啊!
就连贾瑛掌握的兵马司里,也有勋贵家出来的旁支子弟。
再看看贾家,若非他自己横空出现,两府就只能指着一个元春延续荣光。
贾家的女人,多数都要比男人强,可这年头,女人......呵呵。
不过,如今却是有了不小的改变。
兵马司新近招募的书吏,有好些个是贾瑛从族学里挑出来的,堪堪入眼,算是速成班毕业的。
还有一些,头脑聪颖,口齿伶俐的,则被贾瑛扔给了贾芸。
不是全都打发到云记,而是交给他培养,将来门头沟那边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他如今,只嫌人少不够用。
还有一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就只能当猪养了。
“柳兄,可否行个方便?”
大家都是勋贵,贾瑛自也不会太过客气,显得矫情。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世兄只管说就是了。”柳旭有种军中汉子的豪爽,不管真假,贾瑛还是很喜欢这种性格的,大概是他与士兵混惯了的缘故。
“给戴公公递个话儿,就说贾瑛等他回个话儿。”
贾瑛没说回什么话,事关后宫,外男不可胡乱打听,不过相信戴权能明白他的意思。
柳旭也知其中门道,应下后,随手招来一名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便向宫内而去。
“世兄,不如到值房内休息片刻,我随身带了些点心,里面有热茶,就着吃点。”柳旭向贾瑛提议道。
贾瑛摸了摸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摇了摇头道:“算了,我麾下士卒都还在那等着呢,再说免得被人传了出去,御史又要找我的麻烦,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
见贾瑛如此说,柳旭也不再勉强,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丝佩服之意。
据他所知,贾瑛虽是嫡子,却非嫡系,似他们这种直脉旁脉子弟,想要借公府的势很难,谋个好的出路就更难了,他为了这个正六品的承信校尉,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得到的,这还只是一个武散官。
贾瑛的身份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可如今却是让他都要仰望的,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往日若是听了,还有些不服气,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贾瑛确实要比他们强出许多。
能与士卒同甘苦的将军可不多,非大毅力大志气之人不可,贾瑛正是如此。
也难怪,数次领兵,未尝一败。
贾瑛等了没多久,戴权那边就有了回信儿。
只两个字:安心。
什么意思?叫他安心?
贾瑛心中一动:“有门儿!”
贾瑛随手赏了几粒碎银,情面归情面,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不然柳旭这个上官也没面子不是。
江湖还是人情世故,甭管你位子有多高,讲究点总归是好事。
果不其然,尚不到申时,便有太监宫女打着仪仗从宫里走了出来,这些都是前面开路的,凤驾还在后头。
不过,也不远了。
贾瑛命麾下士卒列队护卫,打起旗牌黄旗,架好锣鼓,又命缇骑先行一步,检肃街道防卫,随时准备出发。
不多时,只见夏太监先行走出,身后跟着一大帮义子义孙。
“公公劳苦,可是要起行了?”贾瑛迎了上去。
二人已是熟络,贾瑛平日也没少打点对方,太监多贪婪,无论是戴权,还是夏守忠都一个样。
不过给贾瑛的印象,这位夏太监和戴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为人办事,不怎么讲究。
戴权收礼还要多问一嘴,何事相求,若不能办,只当没这回事儿。
夏守忠不同,你不送,他便要,甭管事情能不能办,照收不误。
夏守忠点了点头道:“咱家真是要恭喜贾大人一声才是,贾家一门圣恩深厚啊。”
贾瑛心奇道:“公公此话何故?”
夏守忠脸上对其浓浓笑意,说道:“内廷各宫,原是定下未正入宝灵殿拜佛,酉初至乾清宫领宴看灯的,陛下却突然降旨,凤藻宫可不依此例,照常归省即可。”
贾瑛很想问问,这宝灵殿拜佛是怎么回事,还有酉初领宴倒能理解,大白天的看什么灯?酉初虽近黄昏,可天色还远谈不上暗。
要是等着乾清宫看灯结束,可不就天黑了么。
“娘娘凤驾要出来了吗?”贾瑛此刻心绪还是有些起伏的,如今还不到申时,归省的时间总算是由晚上变成下午了。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改变。
夏守忠摇了摇头道:“只因是临时更改行程,銮驾仪仗一应出行所需尚未准备妥当,贾大人怕是要稍待片刻了。”
贾瑛意味深长的看了夏守忠一眼,此人是内官监的大太监,品秩上不比戴权差半分,且在内廷的权势极大,外朝不乏巴结他的官员。
也就是说,銮驾仪仗一应出行事务,都归他管才是。
贾瑛心中渐生冷意,平日也就罢了,懒得和一个不全之人计较。
当真是猪油蒙了心,偏生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搞事情。
这种人,留着早晚是祸害。
贾瑛向旁边的喜儿打了一个手势,喜儿走了过来,递给贾瑛一沓印有油印的纸张。
仔细看去,却是一张张的银票。
贾瑛将银票递了过去,一边说道:“劳公公帮忙催催,这些俗物权当请公公吃杯茶了。”
一千两银子的茶钱,这得是什么茶啊!
夏守忠接过银票,顺手塞到袖口中,脸泛荣光道:“这些兔崽子们,也忒放纵了些,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偷奸耍滑,贾大人放心,咱家这便亲自去催。”
看着离去的夏守忠,贾瑛一脸阴沉。
“二爷......”喜儿脸色同样不好看。
贾瑛摆了摆手道:“什么都别说,正是要紧。”
银子还是管用的,踩着未末申初的点儿,夏太监领着一群宫女太监护着凤驾仪仗终于走了出来。
“贾大人,让你的人前面开路吧。”夏守忠说道。
贾瑛向前方打了一个手势。
铛!
一声锣鸣,众人护着元妃的銮驾,浩浩荡荡往贾府而去。
凤绫龙旌,雉羽宫扇,鼓乐齐鸣,声势无两。
贾府那边,早已收到了喜儿的来报,一家人按品大妆,恭敬的候在府外。
贾瑛就随行护卫在凤驾之盼,迎上元春看来的目光,隔着纱帐微微点了点头,他毕竟是外男,不可靠的太近,也说不上话,四周都有司礼太监在场,不好逾矩。
护着元春銮驾到了贾府,贾政等一应外男只远远跪迎,连面都看不清楚,贾母等人尚在贾政等人之后,贾瑛透过纱帐,隐隐看到元春似乎有探头张望之举,却被一侧的女官轻咳提醒,只能按捺端坐舆驾之上。
舆驾抬入大门,贾瑛等着甲护卫之人止步,等到随行人等入院之后,贾府众人才跟着入内。
贾瑛唤来喜儿,吩咐他去给兵马司的将士们准备些饭食,这一岗一站就要数个时辰,若不补充点食物,怕是难熬的紧。
安排好外面的事宜之后,贾瑛才入了府内,换了新赐的斗牛朝服,此刻元春一行已进入了省亲别墅。
园门之外,贾瑛看了眼依旧被红布遮盖的大匾,心绪难免激动,他将亲眼见证名冠前世的这一盛况,大观园即将诞生于世。
元春此刻已经登上了龙舟,贾政贾赦领着贾府众人陪侍在岸边,贾母等一众女眷则另在一处候驾。
贾瑛走到了贾府男丁的队伍之中,荣宁两府男丁分列两班,见贾瑛过来,贾蓉急忙空出身前的位置,让贾瑛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