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南镇北将军府,内堂。
闲杂人等都被镇北将军赶到了屋外,卧房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他死死盯着床边正闭目诊脉的老大夫。
老人把住脉搏久久不发一言,付云重心下着急也不好打扰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忍了又忍,终于憋不住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轻声问道:“曲大夫,燕绪的情况怎样?”
“……先让五皇子喝下药看看吧。”须发全白的老大夫缓缓开口道。他看了半晌,这孩子的脉象着实奇怪,说是已到油尽灯枯之际却另有生机显现,明明身体破败不堪了,顽强的生命力又在自己慢慢修复,就是他行医多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病患。
大夫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付云重沉默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老人,音量越来越高:“原谅我是个粗人,曲大夫你的意思是,是我外甥他的情况很不好吗?”
“……付将军你莫激动!”曲大夫简直怕了这些当兵的武夫,动起手来没轻没重还容易热血上头,这边病人还睡着,他那声音大的能把房门给震开。
放下病人那截如玉雪般的手腕,曲大夫捏着长胡子酝酿道:“五皇子受真龙庇佑,如今身体在慢慢好转,待他喝过药退热后静养一段时间即可痊愈。”
这下得到大夫的肯定回答,付云重终于放下心来。
“那老朽就先回去了。”曲大夫摇摇头站起身道,“付将军切记,五皇子后背的伤药要连用七天,早晚一次,还有那退热药我只先开了三副……”
“您放心,我们一定照办。”付云重连忙打开房门,一面恭送老人,一面冲丫鬟喊道:“绿莺,快叫账房过来送送曲大夫。红鸢,你去煎药!”
手忙脚乱的将老大夫送出府,付云重又亲自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罐端到卧房中。
塌上的燕绪因为怕压到伤口,一直是侧卧的姿势。做为皇子,本该享受的是锦衣玉食的待遇,而现在,他却气息奄奄的被贬到边城,那曾经光洁的后背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怵目惊心的鞭印深处更是开始化脓。
付云重问过曲大夫为何他会伤的这么严重,曲大夫连连摇头,只说是在鞭刑后无人替他处理伤口。如今燕绪后背涂满了伤药,付云重只觉得碍眼的很,天知道他看到外甥身上那满目的伤痕时差点把床沿捏碎。
“欺我母族无人,燕帝实在过分!”付云重狠狠咬牙道。
“水……”燕绪咳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轻哼道。他感觉全身像要散架一样哪里都疼,而且不吃不喝扛了一天,嗓子干的快要冒烟了。
“你醒了?”付云重忙从桌前端起水杯递到燕绪嘴边。
“……”看着眼前这个身穿便服,眉头紧蹙、不怒自威的黑脸男人燕绪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挣扎着想要起身。
“先别动,来,水。”付云重将他按下催促道。
“谢谢舅舅……”燕绪嘴唇颤动,低头含住杯沿将茶水一饮而尽。
付云重见他动作急迫免不了心疼,语气不由温和下来:“药煎好了,你要不要先把药喝了再喝水?”
燕绪点点头,从付云重手中接过药碗嗅了嗅。细闻之下,应该添加了麻黄、党参、生姜,其他暂时闻不出的中药应该也按治疗发热的药方来,他心道古往今来的中药方倒是大差不差,放下心来眉头微蹙一口将乌黑的药水吞下。
付云重守在一旁,见外甥青白着小脸,仍面不改色的将汤药饮尽,心头生出不少感慨,眼圈泛红:“绪儿,你长大了。”
难道从前的燕绪都撒泼打诨的不肯喝药吗?燕绪又端了杯茶水吞咽苦涩,翻找着记忆才发现付将军的叹息不无道理。若还是前身的五皇子,此时只要清醒过来准保是在咒骂那对害他流放的主角,哪里会对他这个舅舅有什么好脸色。
他眉心一跳,害怕真被这镇北将军看出自己的不对劲,掩饰着心虚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我也马上成年了,舅舅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经过这次磨难你真是长大不少。”付云重想到他那早逝的妹妹一时心绪复杂,对燕皇的不满又多了几分,“燕帝着实心狠,怎么能将你流放凉州!你背后的伤也无人处理而感染,若不是……绪儿,舅舅害怕这辈子同你再无相见之时了。”
其实你的外甥他已经消失在了流放路上……燕绪想到这里不知怎么鼻头有些发酸,他轻叹道:“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我,如果不是我因为嫉妒安王做出种种糊涂事……唉,多说无益,说破天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你再怎么糊涂燕帝也不能将你庶人!”付云重越想越气,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这样怎么对得起你早逝的母亲,怎么对得起付家为朝廷尽职效忠的百年!安王,安王他也……”
“舅舅慎言!”燕绪急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这本就是我的错,天底下做父亲的都不想看到手足相残,我既然挑起了争端就要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其实他也不想管前身的那一团糊涂账,但见付将军怒火中烧怕是要迁怒安王只能急忙制止。这事的前因本就源自前身作死,光他翻过的小说那几章便可知安王作为书中主角在未来必然有着非凡的成就,不说前面已经有过一次从镇北兵马手中全身而退,舅舅若是与他作对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你快回去躺好!”付云重见外甥就这么鞋也不穿的站在木地板上顿时又急又气,一个健步上前将他拎回床上,“刚刚夸你长大了,你还病着呢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感觉到后背火辣辣的汗意燕绪摸了摸温热的脸颊,眨眼道:“我应该退烧了。”
“是吗?”付云重将信将疑地将大掌覆在他额头,“好像是不那么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