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济元领着晏晗出门时已经入夜了,德福公公焦急的等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忙不迭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咱们该回宫了,时间久了娘娘该急了可不是?” 晏晗敛着面色,随着谭济元走了两步,而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谭济元疑惑:“小殿下?” 他转回身看着院内情景,来时没有注意,现在来看,同他前世到过的院子一模一样。但是不同于前世的落败与萧条,此时的院子透过菱格窗有暖暖烛光散在廊下,廊下路旁或摆着或种着各种花草,在冬日里瞧着也是富有生气而又温馨十足。 他到时初初的感受便是这个。 那么前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谭家落败成那样?就连……给那小丫头请个好大夫来医好病都做不到。 晏晗嘴唇一抿,抬眸看向谭济元。谭大人年过而立,是朝中最年轻的侍郎,但行事平平庸庸,无功无过,前世父皇曾特意暗中与他道此人身有大材,当得重用,可是他那时听了两句便觉得不耐烦,撒泼打滚浑着玩去了。 他见谭济元面露疑惑后,又淡淡的撇开眼去,“回去。” 还好还好,他现在才三岁,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他这一世定不再犯浑,让父皇落到那种地步。 他,晏晗,当朝太子,身负家国重责,此生定不再推卸! 回了慈元殿,晏晗方踏入殿内,便见同德帝双手背在身后,背对他而立,皇后陈氏坐在一侧的榻上,见晏晗走了进来,欲言又止。 “晗儿。” 同德帝开口唤他,声音威压而低沉。 晏晗心知肚明,也不应声,使出前世撒泼犯浑的本事,张着手便冲向同德帝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父皇你今日去了哪儿?晗儿好想你啊!”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一抖。前世的年纪他早就不玩这套了,想不到重回三岁,他又得使出老招。 同德帝面无表情的转回身,低头看他,“你今日去了哪儿?” “陛下,”皇后走来扯了扯他的袖,“晗儿只怕还未用膳,天已经迟了,要不还是……” 同德帝皱眉看向她,“都是你给惯的!” 他又低头看着晏晗,严肃道:“你今日去谭侍郎家中做什么?” 晏晗眨眼,颇为无辜道:“海公公说谭大人家里生了个小娃娃,晗儿想去看看便去了。” 同德帝被他一噎,这个理由确实通顺,他也实在想不出一个三岁的小儿出宫去臣子家中能做出什么其他的事。 他鼻息沉沉呼了一声,严厉道:“以后不准再随意出宫!” 而后又看着皇后,同样道:“你莫因为他求着你就心软,放他出宫,出事了怎么办?” 皇后泪光潋滟,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妾明白了。” 同德帝叹了一声,拉过皇后的手,语气缓和下来:“用膳吧,你等着他回来,也该饿了。” “父皇!” 跟在后头的晏晗突然唤道:“父皇,孩儿想要进学。” “什么?” 这是同德帝一天内第二次听到他提要进学的事,诧异的回过头看他,“进学?你想进学?” “晗儿……转性子了?”皇后也诧异的看向他。 两双满含诧异的眸子看着他,晏晗面上泛起一阵燥意。前世他逃课的事情做的不少,惹得朝中没几个大臣想教他,这一世却主动要求进学,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太信。 “是真的,孩儿想要进学!”晏晗坚定道。 同德帝眸色复杂的看着他。自打晏晗醒来,他的言行便处处透着怪异,同德帝有时感觉同自己说话的都不是一个三岁小儿,若不是太子说话熟稔,习惯同往前一样,他甚至会以为太子内里换了个芯子。 同德帝皱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先用膳。” * 第二日早朝,文德殿中,那个空缺了半月有余的位置上,终于有一人现身了,一时间众臣交头接耳之声不绝。 钟秀宣端正身姿,手揣袖中,微微转头对着那人道:“首辅大人终于病愈了啊!” 赵叙明眯着眼呵呵一笑,直视前方无人所坐的龙椅缓缓道:“这人啊,不服老不行,比不得太傅大人老当益壮喽!” “赵大人不过年过五旬,哪里就老了,说笑了说笑了。”钟秀宣亦是呵呵笑着。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又撇开头去,心中皆啐了一声:老狐狸。 谭济元今日倒是颇为精神。想不到昨夜太子来后,他的嘉姐儿竟然真的没有夜啼了,虽说还是赖着他,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他稍稍走动一下,也不会又猝然惊醒而后啼哭,谭大人心中惊叹,莫非真的是皇家威严起作用了? 御史见他满面轻松撇了他一眼,谭济元当即一眼瞪了回去,御史冷冷看着他,抑下蠢蠢欲动的心,眉头一挑,漠然转回了头。 典仪一声高呼“陛下驾到”,众臣收回各异的神色,皆是端正模样,直视大殿前方。 同德帝入殿时目光在赵叙明身上长长一滞,而后他垂下眸来,缓步走至龙椅坐下。 众臣稽首完毕后,同德帝挥手令众人起身。 抬眸看向赵叙明,他面上带着欣喜道:“老师身子可痊愈否?” 赵叙明拱手一揖,眉目低敛,“谢陛下关心,臣已痊愈,臣自知身上重担,大夫一告知臣病愈,臣便不敢再有片刻歇缓。” 一旁的钟秀宣:陛下昨日一去你府上你就病愈了,那你也是愈得真巧。 同德帝打量着众臣最前方的男人,眸色晦暗不明。 那是他的老师,从幼年起赵叙明便被先帝指派来教导他。先帝素来严厉强势,手段强硬,亦容不得一国储君有任何失误,所以他幼时从来没有见过先帝对他笑过,有的只是一张严肃的面孔以及严厉的训斥,所以他幼时怕极了先帝。 但赵叙明却不一样,他用心的教导自己,即使功课上出了差错,亦不会是像先帝那般的训斥,他会轻声细语的指点出错误,告知他改正,若是下次做对了,他还会给自己带些民间百姓家的小玩意儿来做奖励,他很喜欢这个夫子,甚至相比先帝更依赖于他,他于自己而言亦师亦父,乃至先帝想换了太傅钟秀宣教他,他都哭闹着不肯。 十年前先帝病亡,那时他年纪不过十一,先帝逝前将他托孤给了三个大臣,一个是首辅赵叙明,一个是太傅钟秀宣,还有一个是大将军郑巍。 他那时年幼,仍万事依赖于赵叙明,乃至不知不觉,赵叙明便已经将郑巍逼至远走边疆,钟秀宣被挤出内阁,空留一个太傅的虚名。 同德帝暗暗攥紧了拳,扯出一丝笑来,“老师痊愈便好。” 他手一挥,典仪即刻高呼道:“上朝!” 朝时群臣提出的政事皆在同德帝询问赵叙明后,被他一件一件自如的提出了解决方案,同德帝的面色却愈发的复杂。 散朝之后,钟秀宣缓步慢行,余光里瞧见一个太监朝赵叙明走去,面色恭谨低声絮语,而后小太监领着赵叙明往崇政殿的方向走去,钟秀宣心内暗恼的同时也对同德帝生起了怒其不争之意。 他甩袖,压下心中怒气,见谭济元满面精神的走来,他走了过去,“孟冬。” 孟冬是谭济元的字。 “昨夜小太子去你府中,是有何事?” 说来谭济元也疑惑,二人边谈边行,谭济元将昨夜之事一一说来,钟秀宣却是眉头一皱,见已是出了宫门,他抚胡道:“小太子自从病愈之后,好像性子都有些变了。” 谭济元不可置否,缓缓道:“我观太子眉目之间,神情似乎好似一人。” “先帝。”钟秀宣了然看向他,接道。 而后他又嗤道:“若是真像先帝,那可是朝中大福喽,赵叙明这个老东西,把持朝政多年,陛下又是性子绵软,这才不过半月,陛下就急着安抚赵叙明了,怎么能掌……” 他突然收声,长叹了口气。 谭济元敛眉,默不应声。 半月前同德帝意图让郑巍回朝述职,先是被赵叙明以边境鞑靼虎视眈眈,大将军不宜轻易离开为由反驳,而后他又称病卧病家中,诸事不理,赵叙明一派之臣暗中向皇帝施压,逼的同德帝不得不歇了宣郑巍回朝的心思,还亲自去赵叙明府上将他请回了朝中。 赵叙明的势力从先帝时便渗透在朝中了,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拔除的。 “岳父,您还是急了些。” 钟秀宣叹气摇头,转而问道:“看你精神不错,可是昨日嘉姐儿不闹了?” 谭济元一笑,道:“昨夜太子来后,她竟真的不闹了,可见那字条贴进宫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过……” “不过什么?” 谭济元摇头,“没什么。” 不过太子是怎么知道嘉姐儿小名是唤呦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