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话萦绕在耳边,仍然恶毒嚣张。
“闭嘴!”谢清辞看到箭伤想起往事,心头骤然一紧,倏然提高声线道:“就算他以后成了白眼狼,也是被你们一声声叫出来的!”
“你们口口声声为国除恶,可曾有谁杀过敌军么?萧棣杀过!”
“既然那么义愤填膺,你们自己参军打仗啊!”谢清辞胸口起伏道:“回纥就在塞外,你们怎么不去打?”
“还有,你们亲眼见到萧将军在回纥么?”
那些人互相对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既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就是道听途说!”谢清辞抿唇,干脆把内心所想都说了出来:“——你们是真的嫉恶如仇,还是在泄私愤?”
众人很少见谢清辞疾言厉色,一时间纷纷跪地噤若寒蝉。
萧棣一怔,看向谢清辞。
此刻不是梦境——
但就算是在梦里,他都不相信这样一番话会出自谢清辞之口。
谢清辞骄纵,自大,心肠恶毒,自己沦为叛将之子后,他特意来打骂自己,自己被燕铭打断双腿,听说也是谢清辞的授意……
可他今夜为何判若两人?难道是……有预谋的在演戏?
小殿下清润如玉的面上显出怒气,他应该极少发火,咬字还有些软糯,此刻情绪翻涌,眼睛鼻尖都染上了红,虽然在斥责旁人,在他眼里却像是刚被欺负过。
但望去是那么情真意切——
以谢清辞的谋略,断然演不了如此逼真。
谢清辞恰好朝萧棣望去。
两个人的视线在夜色中相撞。
谢清辞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萧棣的手腕道:“去洗沐。”
萧棣掩住眸中的阴戾,顺从垂头,任由谢清辞拉着他走。
他刚从水中爬上来,指尖都是僵冷的,谢清辞温热的手指扣在他的掌心,某个角落正在悄然回温。
耳边空荡荡的风声似乎停了一瞬。偏院,萧棣住的厢房竟然被人卸去了门,窗棂也被砸得七零八落,在夜色里凄然落魄。
显然是有人在故意捉弄。
谢清辞脸色登时沉下,他从未想到萧棣会被人轻侮成这模样。
这还是在自己吩咐照料后,他们有所顾忌。
也不知萧棣在上一世的“谢清辞”手中吃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这是谁干的?”谢清辞回头道:“照料萧棣是我的命令,你们这么做,是看不上我这个主子?觉得我好拿捏么?”
那些人刚悻悻的跟上来,一听谢清辞如此说,登时有人跪地道:“属下不敢!当时是属下糊涂了!属下这就遣人把房子修好……”
谢清辞偏过头,眸色在月光下很清冷:“不敬主上,该怎么罚?”
春柳小声道:“杖四十。”
谢清辞点头:“那就拉出去打。”
众人齐齐怔住,谢清辞平常总挂着笑意,天真好欺的要命,怎会下如此血腥的命令。
“我没说清楚?”
此刻的谢清辞凌然的让人心生畏惧,一旁的侍卫再也不敢耽搁,直接把那人拖下去了。
杖责声响起,众人一时都低下头。
“你们是我的属下。”谢清辞情绪激荡下,忘了还扣着萧棣的手腕,就这么拉着人道:“门外的议论,我管不了也不愿理会,但是进了这个门,你们就要听我的吩咐——我让他洗沐,你们就不许怠慢!不论是今日,还是之后,皆是如此!”
众人看谢清辞真的动了怒,忙齐声应是。
谢清辞不顾他们的眼光,拉着萧棣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方才,他认出了那道箭伤。
旁人不晓得这伤是如何来的,谢清辞却再清晰不过。
当时自己才十三四岁,父亲和哥哥去追击敌人,谁料小股敌军趁后方空虚直接趁夜袭击谢府,自己也被敌人所掳,当时大军已前行,他衣衫不整的被押在敌军中,呼救不得近乎绝望。
抬眼却看到薄雾后有一人一马拦住他们的去路。
那人是萧棣。
谢清辞至今也不晓得萧棣怎会恰好现身,只记得当时萧棣和只穿衾衣的他对望了一眼,眸色睥睨不屑。
萧棣当时身形尚存稚嫩,但极为骁勇,斜提长剑斩落了带头敌军,将自己飞掠到他的马背上。
敌军登时四散包围,羽箭纷纷落下。
萧棣将自己放在胸前,挥剑阻挡。
箭很密,谢清辞依稀记得萧棣胸口上方似乎中了一箭。
但谢清辞的心还没来得及提上去,那箭随着一声轻浅的闷哼,已被萧棣很快拔出。
事后,谢清辞被兄长亲人们环绕问询,渐渐淡忘萧棣,而萧棣也从未提起从未邀功。
上一世的杀神和书中的剧情掩盖了战场上那个青涩的少年,这件事儿几乎已经涅灭在谢清辞记忆深处。
他逐渐只记得萧棣冷戾杀伐的帝王模样。
可方才看到那道箭伤,谢清辞才倏然想起那夜的画面。
此时的萧棣,分明和记忆里那个倨傲沉默,却懂得把他护在胸前的少年更贴近。
十几岁的年龄,再强悍的人也会稍显稚嫩。
他会疼,受了箭伤胸前会有疤痕,会冷,从湖面爬上来之后,肩头在瑟瑟发抖。
即使萧棣日后会谋逆,即使再过几日自己就要除掉他,但此时,他依然不愿少年承担毫无来由的骂名和羞辱——
月光轻盈如纱幔,谢清辞一口气把萧棣拉到房门前才停下。
萧棣睫毛上尚挂有水珠,一双黑眸盯着谢清辞,如寒潭般深湛清澈。
看去倒有几分无辜。
谢清辞忽然有几分耳热,他用命令的口吻道:“夜间不好烧热水,但此处一直有,你进去沐浴就好。”
春柳大惊失色,凑上前支吾道:“殿下,那我再去寻个木桶来吧。”
这里只有谢清辞专用的浴桶,总不能让外人用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