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见状十分困惑,下意识看向周姨娘。
周姨娘了悟,开口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难处?”
“我们……都是寡妇。吃食还好,多少能吃着些,只是这些钱财……”众寡妇沉默半晌,终有个胆子大些的嗫嚅着出了声。
话虽未说尽,但孙氏和周姨娘已然明了,这钱,这些个寡妇即使拿到了手怕也保不住,恐怕早早就会被各家所谓的亲戚们,打着各种名义搜刮干净了。
孙氏自己如今也被老秦家和族人们算计着,看着面前这群比自己处境还艰难百倍的人,有些坐不住了,迟疑地开口:“如果……我同意办布坊,雇了你们。你们的工钱就能保住?”
此言一出,屋中妇人们麻木的眼睛中泛出希冀的光,似黑夜中点点萤火。
领头的妇人不愿放过这个渺茫的机会,忙开口:“直接全发银钱当然保不住,但如果夫人愿意将银钱换做吃食,容我们领了家人来吃便可行。他们顾着秦家,自是不敢来抢。”
孙氏仍有些犹豫,周姨娘低头用余光扫了眼孙氏攥紧帕子的手,心道自己恐怕还得添把柴。
遂抬头看向场上众寡妇,开口道:“照你们这样说,我们还要管你们家人的吃用?先不说你们的工钱够不够换,单凭请厨子帮佣,我秦家就要多多少花销?”
“不用请厨子帮佣的。我们可以在布坊附近自个找个偏僻地搭棚子做。至于东西的分量,工钱多少就给多少东西,我们万万不敢让主家吃亏的。”领头的妇人急急忙忙地说完自己想好的法子,饱经风霜的眼神含了丝祈求。
“我们晓得,我们都是寡妇,有些不吉利,但若夫人愿意雇了我们,我们愿意比其他帮佣少些工钱。”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补丁衣裳的妇人与周姨娘对视一眼,见周姨娘轻轻点头应允,晓得时机到了便帮腔,说完就眼巴巴地看向孙氏。
“寡妇……不吉利?”周姨娘像是被戳到了心头之痛,喃喃道。
随即用绣帕捂住胸口,一双泪眼望向孙氏,道:“姐姐,我自小孤苦,是个没什么亲人缘的。
当年落魄而来,幸得姐姐心善收留。老爷壮年而逝,怕是与我这一身晦气脱不了干系,姐姐不如放我去尼姑庵吧……”
“胡说!”孙氏气得拍了桌子!
“是小的嘴笨,说错了话。”说话的妇人忙跪下告罪。其他妇人也随着跪下求饶。
孙氏此时没空管其他人,见周姨娘哭得伤心,只拉着周姨娘的手劝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进门已经这么多年了,有问题早出了!
况且,我才是老爷的正妻,要是硬要说有问题的也合该是我才对。”
“姐姐莫拿自己开玩笑,姐姐向来仁厚,我早去寺庙为姐姐求过签,说姐姐是个福泽深厚的,不会是姐姐的。”周姨娘回握住孙氏的手,细细地将自己不小心滴落在孙氏手背上的泪珠搽干净。
强行扯出一抹笑容,继续道:“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老爷又去了,在家里也只能给姐姐和生哥儿添乱。姐姐就放我离去吧,只是娟姐儿要托付给姐姐了,也只有给姐姐,我才放心。”
“谁说你只会添乱?你自领了生哥儿的差事,做事井井有条。可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了舌根子?”孙氏自是不愿周姨娘担着莫须有的污名离去的,便问。
“哪有,是我自个儿想的。我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道人家却做着别府管家才做的事,终是不妥的。而且,我总担心我这孤寡之命会影响了姐姐,影响了生哥儿,影响了妍姐儿娟姐儿。”说着周姨娘又捂了帕子嘤嘤哭起来。
孙氏拍了拍周姨娘的背,恨声道:“都这么些年过去了,那游方道士的话你还放在心上?什么劳什子的孤寡之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周姨娘当然知道那游方道士的话是骗人的,因为那道士本就是自个儿寻来推脱婚事的。
她此刻提出来不过是为了引孙氏怜惜,以便说服孙氏办布坊。一方面是为了生哥儿所请,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孙氏还是有个自个儿管着的产业才好,腰杆硬得起来。
于是周姨娘抹掉泪珠,苦笑着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晓得姐姐不舍得,但人总有这一天的。
就算我去了庵里,好歹也有姐姐托的人照顾。但姐姐看看这屋内的妇人们,她们又哪儿来的人帮扶?我看她们也诚心,所以,临走前,我恳求姐姐收了她们吧!”
“布坊我开。但你也不许走!”孙氏将欲拜倒在地的周姨娘拉起来,道:“人总有生老病死的,哪有将这些伦常之道都怪罪到我们女人身上的道理?我读的那些女诫里也没有这样说的!”
“再说了,这阖府上下我就与你能说几句贴己话,你走了,我日后想诉几句苦,去寻谁听?”孙氏说得笑中含泪,却顾不得自个儿,只用手中的帕子将周姨娘面上又不住流下的泪珠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