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笑道,“赖家如今到处走门子,想早早的回咱们府里接着当差, 二爷竟是没听说么?”
贾琏皱皱眉,道,“倒是听旺儿和我说了一回。只是我心里是不悦意的,不知你怎么打算。”
凤姐睨他一眼,道,“芾儿如今虽说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了,往后要操心的去处还多着呢。 谁知道他们家若是进来了,又会怎样。我想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断了他们这个念头也罢。”
说着便把今日和鸳鸯提的那些话说给贾琏听了,道,“如今不如就拿着这个由头,一发扳倒了赖家。到时只要能找出老太太的东西来,老太太必定也说不出甚么。”
一面命平儿给贾琏斟酒。贾琏端着酒盅,沉吟道,“赖嬷嬷告老出去也有些年头了,你怎就能保得住他家还存了那些东西。倘或都出脱了,咱们兴师动众的翻不出来,到时候如何收场。”
凤姐笑道,“当初袭人从宝玉屋里偷出去那些好东西,倒有一多半都藏在家里并未出脱。我想不外乎是那些东西太过贵重,不敢随便拿出去,二来呢,那都是些难得的稀罕物,既然日子过得去,哪里舍得糟蹋,必定想着留在家里当传家之宝。
赖嬷嬷在老太太屋里那些年,又握着老太太的私库钥匙,只要她肯搬运,必定都是挑的十分出色的东西。如今赖家那日子过得溜光水滑的,赖尚荣还捐了功名在身上,自然要留着那些好物件以后钻营使用。我私心想着,不怕搜不出来,只怕搜出来的太多,二爷见了不信。”
前世贾府败落,赖家偏偏早早的就告病离京,一丝风雨也未粘带。贾赦和贾政贾珍贾琏这一干人等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赖尚荣却和贾雨村那边暗通款曲,靠着赖大和来升弟兄两个这些年在贾府知道的那些底细,换了赖家的半世荣华。
这样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奴才,自然是早一日清理,早一日省心。 只是这话并不能完全对贾琏说的,只笑道,“二爷如今在步军衙门里头,使唤那些番役想必也是不难,倒要二爷指派一队人过来,帮着做成此事才好。那时候这边只要林之孝和旺儿几个领着咱们家的小厮婆子们跟着,不怕漏了东西。”
贾琏笑道,“果然是宴无好宴,平白的请我喝酒,不过是为了指使我干事。”
凤姐便故意的拉下脸来,道,“我不过是一心为了芾儿打算。便是抄检出那些东西来,也是要原样送还给老太太罢了,难道我还就中取事了不成?
二爷终究是贾家的爷们,府里出了这样积年的刁奴人家,难道就不该操心些料理么。怎的倒成了我指使的 ? 二爷若是有这样的心思,此事只当我并未说过,咱们按下不提。过几日便请他们家继续回来当差罢。”
贾琏见凤姐有些恼了,忙笑道,“我不过是说着顽的罢了,你又当真起来。罢了罢了,是我说错了,我自罚三杯给二奶奶赔罪。”
说着果然喝了三杯,笑道,“你既和鸳鸯通过声气,打算何时动手? ”
凤姐道,“咱们既已说定了,自然是宜早不宜迟。明儿晚饭后二爷便带人过去,杀个措手不及最好。这边自然也要做的隐秘些,那些小厮婆子只说出去干事,待回来再和老太太禀告不迟。太太那边你不必操心,我今儿悄悄命人和二妹妹说了此事,二妹妹自然会细细和太太回明。老爷那边你明儿细细的回明了就是,若是他老人家肯出头自然更好了。”
夫妻俩计议已定。第二日凤姐便调兵遣将分派停当,只等过了酉时,前头林之孝和旺儿带了一干小厮,后头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领着一堆婆子,悄悄地从后门出来,直奔赖家外宅而去。
那些小厮婆子未出来之前并不知道领的什么差事,直到到了赖家门口,才被告知今日要做一件大事。因着林之孝两口子留了神,挑的人选都是和赖家并无干系的,乍一听闻虽然都吃一惊,随后却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只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大杀四方。
贾琏早已带了许多番役过来,正门后门牢牢守住,严令只许进不许出。待荣国府这帮人过来之时,贾赦和贾琏后头跟着也赶了过来。
赖嬷嬷在贾母身边那些年,一门心思的讨好贾母,见贾母偏爱贾政这个幼子,自然也跟着讨好贾政偏多些,贾赦那心里早就憋了许多火气,只是终究是母亲身边得用的老嬷嬷,不好说出来罢了。后面赖家为了巴结贾母和二房,干了多少踩着大房头的事出来,贾赦虽然口里不言,心里早已记了一本账目。
故此贾琏过去一提此事,贾赦二话不说便应了。因怕儿子年轻对付不了赖嬷嬷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自己也跟着赶了过来压阵。
那些番役过来围住赖府之时,外头早有眼尖的赖家下人进去报信。
因着正月里正是亲戚间走动的时节,赖尚荣兄弟和赖大父子三个出去坐席尚未回来,家中只有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婆媳两个 。听说外头无缘无故的来了许多番役,赖嬷嬷是见过大阵仗的,并不害怕,立刻命人出去唤儿子孙子回来。
谁知片刻那小厮便回来了,脸上青了一块,衣服也被扯坏了两处,哭道,“外头那些差役十分凶恶,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小的想着从后门冲出去,谁知后门也有许多人守着,结果被他们打了几下踢了几脚,到底还是没出得去。”
赖大家的便有些慌了,看着赖嬷嬷道,“怎的忽然来了这些煞星,难道是荣国府出事了不成?”
赖嬷嬷摇头道,“定然不会。贵妃娘娘刚省亲没多少日子,圣眷正隆,这些日子又没有听到一丝风声,怎会忽然出事。何况昨日咱们还打发人往那边探听过消息,琏二奶奶刚添了小少爷,那些送礼贺喜的络绎不绝,哪里像要出事的模样。”
婆媳两个正在胡乱猜测,外头便有小厮飞快跑了进来,道,“老太太,太太,大事不好了,那边府里的老爷和琏二爷带了许多人进来了!”
赖嬷嬷吃了一惊,抬头看时,果然贾赦阴着脸大步进来,贾琏紧跟在后头,身后林之孝和旺儿两家四口带了一群荣国府的小厮和婆子,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赖嬷嬷和贾赦向来并不亲近,见贾赦来者不善,心里也微微的有些不安,面上却依旧稳住了,不动声色的笑道,“前儿下帖子请老爷和琏二爷过来吃酒,不想今儿就来了。只是这个时辰有些晚了,倒要命他们即刻预备才是。”
一面向赖大家的道,“老爷和琏二爷来了,快去命他们杀牲口预备饭。”一面笑道,“怎的老太太和太太倒不肯赏脸一道过来 ?”
贾赦听她有意提起老太太,冷笑一声,道,“不必麻烦了,今儿我们过来也不是为了吃酒。”一面说着,一面自顾自的在上首椅子上坐了,缓缓道,“老太太那边丢了一样要紧的东西,府里遍寻了也找不着,只好来这边找找看了。”一面向贾琏道,“动手罢。”
贾琏答应一声,转身便要带人进去搜,赖嬷嬷大喝一声道,“且慢!”一面向赖大家的使个眼色,一面怒气冲冲的道,“去年我们这一家子便都搬了出来,府里丢了东西,又和我们家甚么相干?老奴同先夫伺候先老太爷和老太太多年 ,一向并无错失,大老爷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赖大家的一听要搜便知大事不好,又见婆婆使了眼色,正要偷偷溜出去,却被林之孝家的和旺儿家的笑着拦住,道,“赖嫂子且稍安勿躁,在这里等一会子,待她们搜完了,自然还嬷嬷和嫂子一个清白。 那时我们自然也给嫂子赔不是。”
说着做个手势,后头早有两个体格健壮的婆子上来按住,不许她乱动乱走。
赖大家的在荣国府管事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时只气的满脸通红,刚要嚷,早有旺儿家的眼疾手快,见她张口,立刻便塞了一团破布进去,笑道,“嫂子莫怪,我也是奉命行事。”
赖嬷嬷见儿媳妇被制住,也有点慌了,道,“我要去见老太太去!我们一家子在府里当差了几十年,老太太额外恩典,赏了一份家业出来,不想如今大老爷竟要夺了去,莫不是竟要忤逆老太太不成?”
贾赦最恨的是被叫做“大老爷”,只因这个称呼总会令他想起这些年被二房踩着头压在下面的光景。听赖嬷嬷一口一个大老爷,再也忍耐不住,冷冷笑道,“等下搜完了,若是没有老太太的东西,我自然绑了琏儿去老太太跟前负荆请罪。若是找出丢的东西来,哼。”
说着向贾琏道,“还等甚么?只管去搜,一处也不许放过,老太太丢了东西,气的了不得,我这做儿子不能替母亲分忧,岂不是无能。你只管放开手脚去找,找出来咱们也好回去给老太太复命。”
那些小厮婆子都是不知实情的,听贾赦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也只当真的是老太太的意思,愈发壮了胆色,各自散开搜检去了。赖府里头那些奴才原就知道自家主子不过是贾府的奴才,如今主子要来搜检,赖大父子又不在跟前,他们这些奴才的奴才自然更不敢多事,各自缩在一边,并无一个肯出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