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卫军在卫赵两家的殷殷叮咛中踏上了离家的班车。车子极速向前,后窗里家人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到。他慢慢收回了目光,凝神向前:梅子,此时的离开迫不得已,愿回来时再无分离。 周琼已经习惯了牵挂卫军的安危,这一次如同往日,她照旧偷偷在他身上施了法,保证关键时刻能救他一命。但她仍然觉得心神不宁,恍惚不安,仿佛丢了魂似的。看着向前驶离的汽车,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然后失魂落魄地被赵妈拉回了家。 一进院门恰好碰到了刚刚起床的杨春丽,她看着周琼有点担心地说:“梅子,你这脸咋白成这样了呢?莫不是生病了?” 赵永刚上次被卫爸说不解风情以后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这时觉得终于抓住了个机会表现一下,赶忙说:“媳妇,梅子这确实是生病了,可是她的药已经走了,没得治喽!” 这句话刚出口就被赵爸赵妈和杨春丽齐齐送了个白眼,赵永刚很无奈:不解风情说我二愣子,我解风情了你们都给我甩白眼,这世界真是恶意满满! 周琼没有理赵永刚这个活宝,进屋拿教案去了学校。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让悲伤侵占了自己的时间。学校的学生,还有卫军用一周时间整理出来的新的大队评比条例,事事样样都等着她去做。只有忙起来,才能不让自己去瞎想——上课时后窗的那抹身影,下课时及时递上的水杯,放学后家里放着的新鲜瓜果蔬菜,以及半夜窗外偶尔传来的熟悉的气息。 这天中午她例行给几个学生补习完二年级的数学以后,接到通知下午村委召开党员大会,因为会议内容涉及学校和学生,所以兴村小学的四名老师也被要求参加。 不用想,这是她和卫军之前提议的评比案例。卫军走了之后,卫爸有跟她讨论过具体情况,卫军就会议怎么开,可能遇到情况都提前做了准备,卫爸在和周琼讨论过后,又调整了部分讨论顺序,可以说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话说回来,一下午四个老师都不在,估计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要撒欢了,周琼只能临时随大流敲打了学生一番,布置了作业,又吩咐两个班长管好纪律,才匆匆赶去了村委会议室。村里党员不多,除了村委会成员以外,也就几个越战士兵及一些烈属。 身为支书的卫爸在会议起始例行讲话,说了一堆要重视村里教育,精心抚育下一代的话。各党员纷纷表示支书说的对,然后等待下一步。 这时,村长开口说:“支书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给村里成绩优异的孩子一定的补贴,同时如果哪个大队有孩子拿了这样的补贴,会给大队在年底评比时加分,针对这一项,大家有意见的可以提出来。” 周琼替卫爸在心里点了个赞,这个事情由奖励出发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目的是不先说举报扣分等事情来杜绝了大多数人一口拒绝的可能性。但是由村长开口提出,应该是卫爸之后的想法。这样可以引起众人的兴趣,又不至于让别人觉得这是卫爸在以权谋私——村长家里的儿子早就结婚,孙辈还在襁褓中。 听完村长的话杨学庆第一个开口:“村长,别的我倒是觉得没问题,这个优异怎么评价呢?” 众人纷纷附和:“老杨说的有道理,多优秀才是优秀呢?” 卫爸:“这个优秀的标准呢,是今天我们会议要讨论的第一项内容,大家互相商量一下。” 周琼接着点赞:把标准让给众人制定,即使随后出了问题,也不会推脱到卫爸一个人身上,而且也可以保证相对的公开公平公正。 这个标准众口难调,最后男王老师的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补贴可以分为四等,第一等是考入大学的,这一点毫无疑问。第二是考入中专或者高中的,第三等考入县一中上初中的,最后一等是村里小学各年级期末考试前三的同学。具体补贴金额是当年国家下发的扶贫补助金额的百分之五,四等按照3:3:2:1的比例发放。 这条建议拍板通过以后,又按着相同的方式方法讨论了家有重症患者的贫困生补助,随后的讨论却扯出了下一条:如何保证各大队上报人员的真实性,包括奖励的学生,补贴的家有重症的老人? 这时杨学庆显得尤为积极,又是第一个发言说:“可以互相举报,一个大队受奖或者补助,别的大队一旦发现不实,举报查实以后奖励这个大队。” 周琼听完替杨学庆擦了把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道随后他会不会后悔。 这个提议只得到了六成通过率,但还算是有效了。毕竟遏制了一部分想趁机投机倒把的人,这些人不同意是情理之中的。还有人担心因为这项举报的存在,会伤了重视教育的本意。但更多的人坚持,奖励必须和举报并存,不然就成了腐败的源头,另外,不能因为一项好的政策存在的弊端就弃之不用,这是因噎废食,就如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样,虽有导致贫富不均的可能性,与党共同富裕的宗旨相悖,但只要它本质上有利于人民,就得用。而且任何政策实施之初,都不是尽善尽美的,这一切都有待在实际中完善。 卫爸咳嗽一声,喊回了所有人的注意,提示会议进入本次最后一项。女王老师适时开口说:“就我在兴村教书这十几年来说,曾经对几个学生的无故辍学感到心痛难忍,其中有因为家里亲揭不开锅辍学的,有因为哥哥弟弟要上学,身为女孩子不得不让步的,甚至还有无端被打残打死辍学的。这里,因为贫穷辍学村里已经考虑到并且解决了,我在想,是不是后两种情况也解决一下,这样我们村的教育才能真的起来,我们的下一辈才有可能真的带领全村走向富裕。” 这句话说完,杨学庆的脸黑了又黑,全村重男轻女和打孩子最严重的就是他的自然村。明显,这是针对他来的,可是他却不能提出任何异议,方才他才提出了互相监督揭露的举措得罪了小人,如果他现在再提出拒绝监督重男轻女,那就是得罪了遵纪守法的大多数人,他也就不用再在这个村委混了。他开始后悔刚才冒失提出的举报措施,如果他刚才不说,现在就可以找借口否掉这一条,避免因此给自己大队评比造成扣分。但现在他却只能闭嘴。 杨学庆看出来这一点,别的大队也自然看明白这一点是针对他的,纷纷提出了这种情况也可以举报,而且一旦发现,就严重扣分。这一条很快通过,刚才不同意举报措施的大队成员觉得在这里掰回了一局,之后开始更加详细地讨论具体的扣分细则。 周琼看在眼里,骄傲在心里,每一步卫军都算到了,哪些人会持有什么样的意见,该怎么样应对,他写的清清楚楚,交代的明明白白。她打心眼里为他感到自豪,也为兴村无数个李小波和杨芬芬感到庆幸,他们有了改变自己人生的机会。而这,是他和卫军共同为他们争取来的。 会议的一切如卫军所料进行,到最后周琼开始走神,她在想她该怎样给卫军写信报喜,这次会议的内容实施以后,她又该如何教育自己的学生? 会议结束以后,周琼几次动笔给卫军写信最后都被迫作废,想说的话太多,真到述诸笔端时却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怕纸短情长却又欲说还休。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只写了两句话:“我一切都好,家里也一切都好,事情也进展顺利,愿你诸事皆安。前不久山上的丁香花谢了,我用最后一支做了一对儿书签,随信附上其中一枚。'只愿君心似我心。'”写完把这页纸轻轻折好,连同做的书签一起放进信封,寄走了。 信寄出去前,周琼天天想着怎么写,寄出去后,却又开始担忧卫军能不能收到,收到了什么时候会回。这种患得患失的小女儿心态周琼几千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很难受,却又觉得心里很踏实。 在周琼焦灼地等待中,卫军的信姗姗来迟。他洋洋洒洒地用大白话写了大几页,却只表达了几个意思:看到嫩的信,俺知道嫩想俺了,嫩放心俺也想嫩了。嫩说事情进展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像俺这样……[此处省略一千字]……进展的,然后执行的好吗?李小波和杨芬芬有没有变得好一点,他们成绩提高了吗?看到嫩寄的书签,俺这儿是个“忄”字,不知道嫩那里是不是个“青”字呢?嫩的意思俺都懂,俺会一直一直记着这份情的。另外,俺休闲时也去山上摘了几朵格桑花,希望嫩能像喜欢俺一样喜欢他们……[嫩=你] 周琼用方言读着这封信,那可真是郎朗上口,顺口溜一样都能打个快板了。让她看完了一点都没有拆信时的激动,她是真没看出来,平时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卫军,写信时会这么地回归庄稼汉子本身……还有,她看不明白最后那句,什么叫像喜欢他一样喜欢格桑花? 周琼很无语,收起满腹旖旎的心思回了信:好好好,啥都好,进展好,执行好,花也好,就是收到时候已经蔫了,什么时候俺能亲自见见就更好啦。 周琼:要糙一起糙,谁怕谁啊!让你败坏我谈情说爱的兴致,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