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郡与梁郡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刘益守大军控制的重要据点,名叫:马头戍!
它背靠淮河,毗邻河畔,此地淮河呈现“几字形”,而马头戍就在“几字形”的尖尖处。
前朝的时候,这里是南齐的重要防御据点,乃是抵抗北魏进攻的最前沿没法子,南齐当时就是被北魏压着打,还手都做不到。
后随着南梁改朝换代,梁军趁着魏国国势衰退的这二十年把战线往北推进后,马头戍已然失去往日的战略意义。
毕竟,战线已经在徐州彭城附近了,位于后方的马头戍自然就荒废下来,这个方向的战略重心转移到良田万顷的寿阳。
迟尺之遥,天壤之别!如今刘益守让潘乐屯兵马头戍,就是为了防备陈霸先越境偷袭,顺便,以此为据点,作为“入境”的关口,吸纳周边佃户入梁郡屯田。
马头戍对岸有渡口,近段时间,趁着萧映刚刚上任没有交接的当口,不可计数的当地农户,抛弃了自家耕种的荒芜田地,携家带口,从马头戍的渡口渡河,一到对岸就有人接应他们入城。
在城内稍作安顿后,杨愔会派人将这些农户家庭安置在寿阳周边,以芍陂为中心,沿着河道建立新的村落,并分田到户,落实到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刘益守麾下人马不断的鼓吹宣传下,马头郡内活不下去,坐等被秋后算账的佃户甚至是自耕农,一窝蜂的朝着马头戍而来。
别说萧映跟陈霸先不是蠢货,就算他们是最昏庸的那帮人,此刻也不能不管了!底层农户逃亡的规模太大了,远远高于正常水平。
这种事情虽然在这个年代任何地方都偶有发生,但规模大到这样骇人听闻,几乎可以算是民乱级别了!
这些人除了没有杀官造反外,其他的跟乱世流民没有任何区别。
陈霸先来不及详细深入调查,他临危受命,带着从吴兴而来的家乡子弟兵,组成专门队伍,以百人为一队,在马头郡内四下堵截劝说乡民返乡。
只是这么做效果很差,甚至有他们前脚将农户劝回,当夜对方就再次逃亡的现象。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陈霸先决定先集中精力解决“病根”,再来做其他打算。
这天,陈霸先带着兵马就在马头戍周边埋伏。等到潘乐麾下有一支队伍正好接应马头郡农户,在渡口渡河的时候,他带着精兵突然杀出。
渡口瞬间一片混乱,死伤者甚重,尤其是农户,不少妇孺落水,哭喊声大骂声不绝于耳。
陈霸先骑在马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不是滋味。在吴兴,他是名副其实的“本地人”,跟乡里乡亲都很熟,哪怕没有官府的命令,也有很多人愿意听他的话。
但是在马头郡,他能明显感觉到,当地人都非常仇视他们这帮从吴兴来的人,认为他们是世家大户的帮凶。
那些人宁可给刘益守他们提供情报,提供预警,也不愿意跟自己合作。这也是他不得不在马头戍周边埋伏的原因。
要是埋伏的地方在马头郡内,只怕早就有村民告密了!
“娘!娘!”
一个小女孩的叫声唤醒了陈霸先了思绪,他看到有个年轻妇人落水,小女孩在船上叫喊着,马头戍那边有人驾船在打捞落水的人。可是落水的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人都来不及救援。
“传令下去,收兵回营吧。”
陈霸先深深叹了口气,对副将说道。
萧映麾下战将不多,能打的就他陈霸先一个,真要打仗打起来,他未必能讨到好,主要是即使战术上胜利,战略上也很可能惨败。
在陈霸先看来,刘益守固然桀骜不驯,但梁国国内桀骜不驯的太多了,单论造反的胆量和作乱的心思,刘益守真排不上号,甚至进不了前十。
新蔡悬瓠的白水蛮,江州南面的南川酋,荆襄各种错综复杂的世家豪强,每一个挑出来都是造反的料,刘益守起码名义上还是萧衍的女婿。
对方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有下死手,主要是以“掩护偷渡”为主,陈霸先自然也不能下死手。双方领地里佃户流动,只能算是“争夺战略资源”。
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理由,告状告到萧衍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陈参军,就这么算了么?”副将疑惑问道。
吴兴之民多半都精通水性,此时若是上去抢夺船只,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起码给刘益守些许教训,让对方稍微收敛点,问题不大。
“罢了,逃跑的这些人虽然不是我们的乡里乡亲,但也别把他们推到刘益守那边,成为刘益守的乡里乡亲吧?”
陈霸先觉得有些难堪,或许在马头郡大部分人眼里,刘益守才是好人,自己这帮人反而是坏人的走狗。哪怕是他到了这里以后,整军时就要求军纪严明不得扰民。
因为不扰民,只能证明你是一个称职的“狗腿子”,但“主人”犯下的罪,受害者依旧会算到“狗腿子”头上。
陈霸先带兵返回,将此事上报给萧映。焦头烂额的萧映,只能走朝廷的公文系统,在里头痛斥刘益守无法无天,请朝廷中枢做主。
……
萧映的办法不能说没有用,但是陈霸先肯定不能指望这些。脱下军服,换上粗布麻衣,陈霸先走访了马头郡各乡各县,暗中调查情况。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多天之后,他终于带人抓到了从马头郡到了梁郡,然后又从梁郡返回招募更多人去那边的“中间人”。
陈霸先也不用强,他答应对方,问完话以后,就把对方放回去,并且不张扬此事。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陈将军有所不知啊,马头郡之民之所以会走,那是因为不走不行了。”
这人叹了口气,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因为这件事几乎都可以算是阳谋了。
“此话怎讲?”
陈霸先好奇问道。
“马头郡今年初春时,曾经被对面,嗯,您知道的,占领过一段时间,耽误了春耕。当时很多人都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这人还有话没说完,不过陈霸先已经懂了。当时走的那一批,都是本来就活不下去的佃户,而且是佃户里面最穷的。
剩下的人,其实还在观望,很多人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的。
“后来呢?后来如何?”
陈霸先问道。
“后来啊,朝廷下令,秋收后要缴纳的租调一样不少,跟往年一样。佃户要给地主的,还要更多些。那些地主被刘益守抢了个干净,他们肯定要从别处咬回来啊。不咬那些苦哈哈们,难道去咬刘益守么?就凭他们也配么?”
这人没好气的说道。
陈霸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