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乃是封爵时圣人所赐,同在巷子里住着的大多是些权贵世家,与吕府住的青雀街并不是一样的。这丰皋巷里若不是有权有势的,便是有银两也买不到住处,便是里头一件最小的三进宅院也是当年故去的阁老卢蕴的故居。 章氏的一处宅子正好与国公府相近,故而长公主便托章脩颐此次顺道把小外孙女儿带回国公府。若说这章氏族长淮南王,本也不在京城,只他的嫡子章脩颐暂居京城,这宅子才有主子住着。 从成南到正中马车也跑了快一个时辰,意姐儿早儿便打起了瞌睡,小小的一个人儿睡着睡着,便东倒西歪起来,脑袋滚到一个软和宽大的臂弯里头,又抿出两个梨涡,只当是进了被窝。 在一旁时候的婢子眼见这姐儿没了坐样儿,又碍着公子看文书折子,便起身要拨开她。章脩颐对她摇了摇头,那婢子会意,便跪坐着低头不再出声。 到了国公府门口,意姐儿也给马车迷瞪瞪晃醒了,外头也听见车夫和守门小厮通报的声音。 刚刚醒便听见温润的男声响起:“总算醒了?” 意姐儿抬头便见章脩颐拿着左手拿着一卷书侧眼瞧着她,颜色浅淡的薄唇抿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她……正躺在人家臂弯里,也不知道哈喇子流了没。 意姐儿:丢人。 她立即正襟危坐,脸上挂出一抹得体的微笑:“小女谢过章大人捎带之恩,暂且无以为报,大人可愿进府一叙?” 章脩颐逗她:“上次见面还叫士衡哥哥,怎么现在倒是生疏了?” 意姐儿保持微笑,憋出一个:“士衡哥哥……” 章脩颐揉了揉她睡得有些杂乱的额发,温和道:“你外祖母还在等着你,告诉她章士衡改日拜访她,今日天已晚,不便叨扰。” 意姐儿点点头应了声儿,婢子为她开了马车木门,她便被后在外面的贺姑姑给抱下车带走了。 意姐儿回到小洲上之后便给贺姑姑带着去了长公主的正院。 长公主在灯下写字。意姐儿见了她便拉着她的衣摆撒娇,又满口吴侬软语起来。 长公主无奈,只得搁下笔杆子,又拉着她的小手细细问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体,又问她有没有吃的不习惯的,端哥儿又如何了。 意姐儿遂一句一句地答了,又说了吕老太太本想着给端哥儿定亲的事体和吕老爷雷厉风行给端哥儿定了婚的事体。 长公主听了倒有几分惊讶:“蒋家嫡三子的嫡女?……难不成是阿湘?” 意姐儿点点头:“我听爹爹说起是嫡三子的嫡长女,想必是阿湘姐姐了。只前几日将将同蒋大人交换了信物,还不曾过明路。爹爹便叫我同您说一声儿。” 长公主沉吟着点点头道:“既是阿湘那也好,她倒是个懂事儿的,嫁了端哥儿往后也是个贤内助。” 意姐儿点点头,又拉了长公主的袖子道:“那忠信侯夫人待我倒是极热情的,给她瞧着,我脸上怕是要给烧出两个窟窿来。” 长公主笑出了声儿来,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就你会编排人,这位大可不必理会,她这样的门第也只骗骗你祖母。” 这忠信侯夫人打得什么小算盘她也明白,只她活着一日便没想过要把阿萌嫁给这样的一家子受累。 第二日,清姐儿便和意姐儿一道凑了点份子钱,叫小厨房上了点小菜点心,请几个姐妹一道说话。 清姐儿边在铜镜边试着长公主给意姐儿新打的头饰和耳珰,一边同意姐儿说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咱们府里倒是出了大事儿。” 意姐儿有些好奇,不由问道:“甚个大事儿?” 清姐儿捂嘴笑道:“大姐姐定亲啦。这怎么不是大事儿。” 意姐儿听她这调侃的语气,心里知茉姐儿上回给她的那口气还不曾消呢,也笑道:“哦?大姐姐定了哪家?” 清姐儿拿着一支白玉垂扇步摇比着自己的鬓发道:“大舅母说是许家的长子。”又道:“你这步摇倒是做得精巧,垂的小扇子上还雕着画儿。” 意姐儿撇撇嘴道:“你若喜欢,给你便是了,我最烦戴这些个步摇啊甚的。”好奇道:“可是将军府许家?” 清姐儿把步摇放回妆奁里,笑道:“自然是将军府许家,你瞧着若是那五品官许家大舅母可能瞧得中?”又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你若要送我簪子,给我二姐姐知道又该教训我了,这月我阿娘本就给我新打了两根银的一对金的,哪里缺这些。” 意姐儿拉着她的手点点头道:“若真儿个是这家倒也不错,听闻那许家夫人也是个极温良贤淑的。”只是没生出儿子罢了,想必茉姐儿定的也是许将军宠妾生的长子。 一会儿茉姐儿同淑姐儿、姵姐儿都到了,姐妹几个便一道边吃边说道起来。 淑姐儿笑道:“今日阿清起了个老早儿,我想着也是来你这里了,你们两个倒像是给浆糊粘着了,一刻也离不开的,你去的那些日子她是日也思来,夜也想着,可不憔悴清瘦了不少。” 清姐儿凑到她跟前,给她顺顺气,嬉笑道:“姐姐又取笑我,听着倒像是吃味了,我下次多陪陪你,你莫气啊。” 淑姐儿边笑边去掐她,捏着她嫩生生的脸蛋笑道:“你个混世小魔王,倒调侃起姐姐来了,即便没有你我还要姵姐儿和茉姐姐,谁稀得你!” 意姐儿拍手笑道:“我瞧着她哪里是清瘦了,我不在了她倒是又把自己吃胖几斤,瞧着脸倒似发面窝窝一般肿起来了!” 清姐儿气得要掐她,见她又躲又藏的才跺跺脚道:“我却是不理你们两个了!”说着又一声不响坐回去喝茶。 茉姐儿在一旁瞧着她们也不笑,也不说话,眼里都是让人瞧不懂的情绪。她不爱同几个姐妹吵闹,只觉得大家闺秀即使在家里,说话也要轻声细语的,又不是外头小户人家的女儿,没规矩,也没教养。她既是国公府的长孙女儿,便要比她们做的都好。况且她同二房的几个有什么话可说呢?姵姐儿又是个庶女,她更加提不起兴趣说话了。 茉姐儿只抿了口茶道:“你们都静些罢,大家闺秀的哪里有这样的。” 清姐儿瞧着她笑道:“咱们哪儿跟哪儿啊,自然比不得大姐姐是郡王妃……哎呀,不对!是将来的许夫人!是我口误了,大姐姐莫计较啊。”说着又端端正正一礼。 茉姐儿气得脸都涨得通红,只冷眼瞧着她道:“四妹妹莫要再口误了,给人听着还道是你不庄重了,放在外头可是要给人耻笑的。” 她定亲的许家已是上上等的人家,许将军又是武将里头头一份的厉害,这清姐儿现下调侃她,只将来能不巴结她? 意姐儿瞧着又开始打嘴仗了,忙推了推清姐儿道:“你瞧这不是前些日子你说着要常常的胭脂鹅脯?我特特吩咐周善家的做了出来,尝尝可合口味?” 清姐儿也不是不识趣儿的,点到即止便罢了,只拿了著子夹那甜白瓷盘子里摆得跟玫瑰花儿似的鹅肉。 意姐儿吃了一块心下满意,鹅肉烧得嫩生生的,又拿蜜水和调料腌制过,汁水也足足的,吃着满口肉香。 姵姐儿一向不大讲话,瞧着怯生生的,今次倒是放开不少,已经会大大方方瞧着人笑了。 这顿饭吃得倒是心满意足的,除却茉姐儿大抵都尽了兴。 次日长公主便把意姐儿叫到跟前来,说是要教着她管家的事儿。 长公主道:“转眼你也大了几岁,再过几年也能定亲出嫁了,再由着你瞎玩可不行,今儿个你便在一旁学着点儿。” 国公府的管家大权向来是长公主的,只每月发的月钱,对的账目都已交给了蒋氏管着,长公主只每三到两个月抽着空闲再把几个管事的婆子抽出来再核对着便是。 今儿个一早儿,小洲上便站满了婆子,一到辰时院门便看牢了不能再让进的。长公主这头不如蒋氏那里宽松,按着规矩来,若是准点不到的一律抹了差事,便是再得脸的也没有例外的。 意姐儿坐在长公主旁边,瞧着满院子的婆子都齐刷刷地行了礼。 贺姑姑拿起账本,一项一项地核对着,从每日的瓜果采买的婆子,道庄子里头运蔬菜的,又到管着厨房里几样肉类进出的婆子一样儿一样儿核对着价目。 这几个婆子在蒋氏那头还能说会道地,跑到长公主面前了,倒似是锯了嘴的葫芦,只敢点头哈腰地。 贺姑姑比着本子道:“四座假山那头五个洒扫的月钱可都发了?”这她倒是要特意问问的,洒扫丫鬟连个等都没有,国公府里这起子丫鬟多的是呢,一个个叫来问,定是不成的,故而只数着人头由几个婆子发月钱,又叫她们个个都带着圈了人名儿的本子,每月发了都要画个丫。 那婆子点头哈腰道:“发了发了!”说着又拿了本子给贺姑姑瞧了才算。 一轮下来,已是从一大早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意姐儿不由感叹长公主雷厉风行。她上辈子在侯府管事儿那是片刻也不由得她歇息,这侯府里人还驳杂得很,婆婆和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若是欺瞒她,也要斟酌着才能处置,威风是威风,可这侯府里的亏空都由着她一日日开了箱子拿嫁妆填补着。 婆婆林洛氏倒是个精明的,她自家大权在握了,便拿管家权当个鱼饵吊着她,她倒也听话管了这些年,想想每日都跟上朝似的,也真儿个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