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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必齐人生第一次迟到,是在初一下学期开始不久。

冻雨绵绵的正月天,手还没从袖子里解禁。早读课跨进门,教室里郎朗读书声。

有人在读三味书屋的“早”;

有人在读林海音的《爸爸的花儿落了》:

爸爸的花儿落了,

我已不再是小孩。

语文老师是个典型的夫子,自然要问问迟到原因,“你姑父明明是个最守时的人……极端天气我也理解,但下回记得早点出门。”

必齐受教认罚状,至于真实内幕,她还真不好说出口。

三天前,周孟钦特为电话施少庵,请他拨冗一叙。关于二小子就学前途的事,老父亲生平头一遭犯了难。

周怿学龄比同年人要晚一年,幼儿园得了儿童肺炎的缘故。一掉队就拉出好大截的距离,直到现在备战高考,在班里还是吊车尾。

班主任也挑明了,一本不可能,除非“医学奇迹”。

甚至保不齐,得再来一年。

老施在教育方面算是内行,老周便请教他,是你的话怎么选,出国还是复读?

那必然是前者呀,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不能老大出国,老二却家里蹲。

思来想去周孟钦觉得在理,想着改日再找班主任沟通。正好二小子开学联考挂了好几门,学校请家长去喝茶,昨晚睡前,老头就发落周恪:去,替你二弟跑一趟。

你存心的吧!周恪气得从床上跃跃坐起,人家班主任要见的是家长,监护人,你倒好,烂摊子甩给我。

不去!

他有多久不曾踏进校园了,一闻到那些书卷气就作呕。

“怎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点小事都不值当你为我跑跑腿?”周孟钦偏要他去,“当初逃婚那笔账,我饶你不死是看在你外婆的面子上。还当真跟我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你要不去,老周说,下周的拍卖会也别来了。

极限一换一,这算盘敲得精刮响。二十二的周恪已然跟在老头身边料理生意,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大事小事都想伺机捞一把。

只可惜骨头还太脆,在千年的老狐狸跟前,暂且还聊不起斋。

终究周恪答应了,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和父亲的明码交换。

别人的父亲是物质激励,表现好,一滴蜜;

他的父亲从来是,你乖乖听命,赏你个骨头当饶头。

那日早晨就是周恪开车送的老二。至于施必齐,是因为他姑父急着去上戏开讲座,姑姑又不在家,才央托周家人捎一程。

必齐和周怿就读的是同所中学。

去往学校路上,外面落起了雨,路湿且能见度低。缓缓移动的车厢里,必齐就坐在后座,起晚了,只能拿保温桶带着早餐。

平常姑父接送的话,可以在车上吃。但今天情况特殊,她心想,要不干脆不吃了。

“挂了哪几门?”驾车的人冷不丁开口,不带任何称谓,问周怿。

“语数英,物化生。”

好家伙,周恪冷嘲热讽,你再凑两门可以胡牌了。

亲兄弟向来不怎么对付,上辈子王不见王,不知谁该了谁。从前周怿年幼体弱都忍着,如今逆反期,倒也敢大剌剌地叫板,“你读书时候也没比我好哪去,我们老周家单传的偏科基因。”

“放屁!你这叫偏科?也对,每一门都偏。”

周怿的话言过其实,老大中学那会儿顽归顽,学业倒也没怎么耽搁,属于典型的后起之秀。

高三冲刺阶段更是因着父亲承诺送他出国,在突击外语上尤为地发狠。后来人们开始流行一个词,小镇做题家,周恪便自嘲,那年的他就是英语做题家。

然后,大洋彼岸四载,又修了个商管学位,兼通日语。

外面潮潮的冷风遇上车里的热气,在玻璃上蒙了层毛毛水雾。

不禁让施必齐想起些什么,没等她反应,边上的周怿就要求大哥,能不能关掉暖风、开窗透透气?

人都捂馊了。

“不好意思,我怕冷,你要嫌热可以出去淋淋雨,好吧?”周恪说一不二地一个急刹,就近停靠在路边,下颌冲周怿撇撇,去呀!

“你跟我找什么别扭呢!怎么着我也起个大早送你上学是不是,待会还要去学校为你端水揩屁股是不是?”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火也找对了主,别他妈什么都冲着我来。”

必齐见状也劝怿哥哥,有话好好说嘛,为什么要甩脸子?

周家这对兄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从上车前周怿就蛰伏着无名火,眼下啪地引燃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开门下车、冲进雨帘就跑。

必齐急不过地喊他,“你去哪里?”

“好歹带个伞罢!”

挥袂而去的人根本不理她。

车门从里边阖上,一大一小的人干瞪眼。周恪漫不经心地蹦出一句,“臭小子该不是谈恋爱了吧?”

青春期那些荷尔蒙相关的勾当,只有过来人最洞察。周恪也是下意识推测的,从周怿害喜一般的脾气,从他开始注重打扮,从总是不经意地看手机……

末了问必齐,“你了解情况吗?”

结果必齐只是瞪着他,不言不语,两侧鼻翼还咻咻地吸。

那样子像极了一头发了性的小兽。

周恪这才后知后觉,小姑娘好像在生气。冲她捏一个响指,“生气也出现人传人了是吧?”

“……”

“我数三声,再不说话,你也给我滚下车去。”

说完直接从三跳到一。

闷葫芦这才开窍了,只不过是问他,“请问我能不能在车上吃蛋炒饭?”

“我要是说不能你怎么办?”周恪熄火拔钥匙,一边胳膊肘撑着方向盘,饶有兴致地回头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