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幻化出影子的眼睛,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师父?”顾愈明的视线安静的落在了晏千秋的身上。 年轻的修士们要找白眉多半是为了历练,能与这样的妖修交手,哪怕只是拽下来一根毛回到宗门后也是一个不小的炫耀资本。但是对于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来说,不远万里而来挑衅白眉,就不仅仅满足于一根毛或者是一场历练,而是冲着妖修的内丹而来。 妖兽的内丹对于修士来说本就是宁滥勿缺的东西,即便没有这种事修士们也会不断的寻找妖兽磨砺且收集内丹。若是能得到白眉这样妖修的内丹,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受益无穷。受到这样的利益驱使,他们纷纷赶来,冒着被冥灵花致幻的危险也要遇到白眉。更是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法宝,能够与之一战。 就像在遇见章之棠之前和晏千秋擦身而过的那个法器。很多修士为了可以捉到白眉,不惜带上可以拿得出手的最好法器。若是这主人有了中了幻象,这法器反过来也就成为了杀人杀己的武器。 但顾愈明从未见过晏千秋使用那些妖族的内丹。 他修为尚浅,剑法尚稚嫩时,晏千秋曾经手把手的带着他去刷过妖兽。从低阶开始,一阶一阶的斩杀收纳,晏千秋只冷冷的在旁边看着,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搭手。所获得的东西她也从未经手,也不曾挑拣,分毫不少的全部入了顾愈明的储物袋。 和对其他妖兽的态度不同,晏千秋对于白眉却有着十分鲜见的执着。 顾愈明清楚的记得,在他还追不上晏千秋的时候,但凡出现了白眉的消息不论多远她都会赶过去。那时候的顾愈明只能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无可奈何。 最后一次出现白眉消息的时候,顾愈明堪堪可以追上几步,可是晏千秋没有发现他。他落在了一片荒原上,荒无人烟,过了很久才见到了带着满身疲惫回来的晏千秋。 而终于,现在的他可以追的上师父了。也在今天知道了师父执着于白眉的原因。 “为什么?”顾愈明仍然觉得不够,他想要知道的更多、更多,想要知道全部,想要知道每一件关于晏千秋的事情,“师父不要可以增加修为的内丹,为什么又要他的眼睛?” “难道师父嫌弃徒儿修行不够勤奋,想要多变出几个影子来督促我?”顾愈明顽笑道,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却仍然想要不知死活的问出口。 “你若是不勤奋,便是我多变出几个影子来督促你,又有什么用?”果然,晏千秋丝毫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试探,语气冷森道,“在我将你带回来时,我说的就已经很清楚了。顾愈明,强扭的瓜不甜,哪怕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能力护你娶妻生子一世无忧。但若是你决意踏上修行的道路,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和责任,我只能是你的师父,你的引路人。”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顾愈明,似笑非笑:“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不太需要我这个‘引路人’了。” 顾愈明心下一惊,连忙插嘴道:“师父说的是什么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需要你。”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字一顿道:“信我,师父。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绝对不能失去师父。绝对不可以。” 顾愈明眼神坚毅,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晏千秋听后沉默了一会,淡淡“嗯”了一声,终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将视线转向了白眉的影子身上。 就在她和顾愈明说话的当口中,白眉已经不单单只有一个影子,而是分裂成了两个,一左一右,两个妖兽虎视眈眈的望着晏千秋和顾愈明二人,黑漆漆的眸光中什么也没有,他看着晏千秋二人就像是一个死物。如同是极渊深潭中的黑水,沉重浓烈……且寒冷。 “白眉可以透过他影子的眼睛看到周围的一切,包括现在站在这里的我们两个人。”晏千秋眯起了眼睛。 “他就打算分裂出两个来对付我们两个人么?感觉被小看了呢,师父。”顾愈明握住剑柄,颇为懒洋洋道。 “白眉分裂的影子越多,它的本体就越虚弱。”晏千秋解释道,“对于胆小怕事之徒,多分裂几个便能吓破他们的胆子,根本无需动手。但对付真正有实力的人来说,数量根本就不代表着什么。反而,数量越多……破绽越多。” 她勾了勾嘴角:“那么,你想做哪一种呢?” 顾愈明脸色变了变,释然道:“那我宁愿此刻的他只有一个。” 晏千秋和他相视一笑,她抽出腰间的酒葫芦,酒葫芦在她手中打了个转,昂首风流,青丝铺散——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顾愈明利剑嗡鸣,寒光毕露,剑身伴随着周身的醉意震颤。 “与尔同消万古愁!” 两道身影同时而起,树叶簌簌作响。 就在晏千秋和顾愈明飞来的瞬间,两个白眉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融合到了一起,先下之时,他的体型较之前要大了许多,遮天蔽日向着两人笼罩而来。 “我们没有办法碰到他的实体,这样下去也只是白白耗费体力。”顾愈明皱了皱眉头。 晏千秋停在了半空中。她出掌时速度十分之快,只能让人觉察掌风冷冽,至于身形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收势也十分之快,就在顾愈明开口的瞬间,她已经停住不动,就这样悠闲的站在了半空中。脚底的灵气凝聚成的飞鹰时聚时散,晏千秋就站在那里上上下下微微晃动。 有些顽皮,还带着几分疑惑。 显然她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白眉的本体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若是找不到他的实体即便是打碎了影子也是徒劳而获,这样算起来就十分的不值得。 但晏千秋显然不是会为这种问题纠结的人。 所以她只是短促的皱了皱眉头,接着就抬起眼来对着顾愈明乐了一下:“你知道白眉的本体其实像是一只老虎吗?” 顾愈明点了点头:“看着确实很像老虎。” “你觉得……生□□玩的猫和老虎,除却身形之外,本质上能有什么样的区别?”晏千秋眼珠转了转。 顾愈明一愣,他被这问题绕的有些茫然。是老虎和猫么? 正在愣神间,就见晏千秋轻巧的放下了一直握在手中的酒葫芦。 咦? 一向嗜酒如命的晏千秋这个时候竟然舍得放下自己手中的酒葫芦?顾愈明不禁微微瞪圆了眼睛。他连把酒葫芦中的酒都换了这样的烂方法都没能让晏千秋扔掉酒葫芦,现在,她竟然自己放下了酒葫芦? 若是冲虚子在这里,想必也会止不住的啧啧惊叹的。 晏千秋将手放在了腰侧,窸窸窣窣的摩摸索着什么。不过一会,她的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微微笑了出来。就好像是孩子看见了自己的家人那般依赖,信任,毫无戒备的神态,以前,顾愈明几乎从未见过。 再抬手时,顾愈明敏锐的看到在她的指尖有什么东西凝结犹如白玉,在月色的掩映下,细长又温润。 接着,晏千秋将那东西放在了自己的唇边,十指微动。 一阵异气的音乐随之响起,在她的呼吸吐纳之间,乐声起起伏伏。她的手指灵巧翻腾,雀跃,那音符也在她的指尖雀跃欢腾。这声音布散在迷雾之中,像一条蛇在暗中潜行,嘶嘶作响。 寒意顺着脚踝爬上了顾愈明的脊背,他盯着晏千秋手中白玉制成的短笛,心跳扑通扑通,几乎快要冲出胸膛。 晏千秋瞥了他一眼,那眸中荡漾着微微的笑意,眸光在朦胧中闪耀却比那月色还要温柔。 声调跳跃,像是灵巧的猫儿翘着尾巴,高傲的扬起下巴。转瞬摇摆,柔顺的毛发在风中飞扬。嬉闹、灵巧,神态的百样在音符中完整显露。 顾愈明觉得喉咙有几分干涩,就听到了嚎叫从不远处传来。 “吼——”这嘶叫几乎震破苍穹,环宇颤动。 白眉听到了。 晏千秋眉尾上扬,有着几分得意。她继续吹奏着别人从未听过的曲调,起起伏伏,一只麻雀疏忽就蹦了出来,试探着,一点点走进猫的身边,猫儿忍不住的小心窥视着观察着,终于悄悄踮起着脚尖,跟随着麻雀,引诱着它走向狩猎者的早就布下的陷阱。 一丝汗珠从她的额角滑落。吹奏玉笛并不如晏千秋表现的那么容易,她需要源源不断的消耗灵气,一旦中断就很难再续接上去。 可是白眉的本体却在那一声嚎叫之后,迟迟没有动静。 晏千秋觉得有些奇怪,却仍拼了命的向玉笛中灌输灵气。可她眼前属于白眉的影子却忽隐忽现,犹如风中烛火,随时都会消失,十分的不稳定。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白眉的本体收到了强力的攻击。 难道有人抢先一步找到了白眉的本体,并且在攻击他?有意思了,这群修士们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这么及时的撇开影子?晏千秋心中惊疑不定,却一丝也不敢放松。 “啊!”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顾愈明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却见章之棠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他面前是那忽隐忽现的白眉,背后却还追着一只白眉,只不过比起他们眼前的这只体型要小的多。 “这、这这里怎么还有一只?!”章之棠一脸快要晕过去的表情,他显然是被这白眉影子追的慌不择路的跑了过来,却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待看清楚眼前两个人后,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你、你们……” 顾愈明“哗”的抽出修能剑,剑气四溢,裹挟着刚劲的杀伐之气,霎时在他们之间布下了一道结界,将章之棠完完全全阻隔在了外面。 “修、修远道长……”章之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见顾愈明的眸光与他手中的修能剑锋一般,一片清寒。 奇异的音调在空气中飘来,章之棠看向浮在半空的那个女子。晏千秋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注意周围的异动,她闭上了眼睛一心一意的召唤着白眉的本体,音调在她的指尖忽上忽下,时而如清泉落入山涧泠然作响,时而如春寒料峭寒冰不破。 陷阱已经布好了,为何猎物迟迟不上钩呢? 若不是猎物自己不想来,那定是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步…… “我知道了,他们在追它!他们在追白眉!”章之棠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看着晏千秋额角的汗水不断滑落,有些仓皇失措的说道,“他们带了很多法器,布下了阵法就等着白眉上钩,现在白眉的本体一定已经落入了法阵之中。” 闻言,顾愈明追问道:“他们那些人在哪里?” 章之棠咬了咬牙,有些愤然:“我原以为这白眉只是个妖兽,却不知原来他已经和人族无异。既然已经是妖修却仍想着要夺其内丹之事,这是又与从前的魔修有什么两样?” 晏千秋双目紧闭,声调突而转了一个弯,蓦地扎进了章之棠的心里。 “你们也是为了内丹而来吗?” 顾愈明冷笑一声:“这与你何关?” “你们不一样。”章之棠缓缓道,“你们和那些人不一样。” 若也是为了内丹,现下早已经跑到了那布下法阵的地方,斩杀白眉之后即便不能得到内丹至少也可以分一杯羹。 而且,以眼前这两人的实力,想要抢夺内丹也再容易不过。只怕,他们根本废不了多少力气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捏死吧。可他们始终没有动作,并且在明明可以抛弃自己的时候选择了伸出援手。 顾愈明冷哼道:“所以呢?” 没有所以。即使逃不出这两人的手掌,他也无法在明知道白眉会死在那法阵的情况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怎么也要赌一把。 “罢了罢了,大不了就被师父责罚一番,可若是不这么做,我一定会寝食难安……”他一边喃喃,一边抬头看了眼浮在半空的晏千秋,目光蓦地一紧,下定了决心转身跑了出去。 他身后,那白眉的影子越来越淡,直到完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