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一番心思,宸妃林璟愿的恩宠便更加稳固了。深秋时节里寒意俱生,如今宫中得宠的便也是舒和与璟愿,二人算得上平分秋色。皇帝宠爱两位娇妾之时,也时常因着新晋封的常常在的缘故,每隔两日也要去永和宫看望。皇后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对常常在更是细心,一应吃食都得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后才让她入口,便是平日熏香和日杂所用,都是不断检验后才送进常常在暖阁。
这边厢璟愿复宠,舒和圣宠不衰,可皇后却因为旻昐感染风寒焦心起来。很快到了秋凉时节,一连下了好几场雨。落雨悄然而至打着梧桐,本鲜亮华彩的紫禁城被映得灰蒙蒙的,仿佛拉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帘。唯有御花园内如骄阳般红艳的枫叶如火如荼的点亮着那一隅颜色。
秋圆撑着伞,仔细着提醒道:“路上湿滑,皇后娘娘小心足下。”
皇后从撷芳殿出来便郁郁的,她一边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一边又忧心忡忡道:“这天气才刚转凉一些旻昐就得了风寒,也不知道这些嬷嬷是怎么伺候的,折腾了本宫的儿子可怎么好。”
秋圆见皇后神色郁然,小心地扶着她:“皇后娘娘不必太担心了,大阿哥喝了药已经好多了。那些懈怠的奴才,奴婢一会儿会去命人好好教训她们。”
“不必了。”皇后否决道:“是旻昐自己睡不安稳踢了被子才会着凉,本宫若为此小事就动辄责罚那些嬷嬷们,难免会被人说不贤明,没气量。到时候皇上知道了,会对本宫失望的。”
伞角滑落的雨渍溅到了皇后明黄色的缎袍上,秋圆随手替她擦拭,心疼地看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新登凤座,本应是大喜的事。可自从您那日从慈宁宫出来以后,奴婢便总是见您神色抑郁,再没见您真心的笑过了。”
皇后驻足,她缓缓地仰起头望着那雨珠一串串落下,模糊了她的视线,遮住了那四四方方的宫墙。她以失落的神色低下头,看着自己花盆底鞋面上的宝石是那样璀璨动人,却染了泥渍,喟然叹息:“原本以为有了嫡子,做了皇后便可万事无虞。可自从进了宫以后本宫才发现,原来坐这皇后之位这么累,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看着步子走路。否则稍不留心,便会失去皇上和太后的欢心。”
秋圆细长的柳叶眉轻轻一弯,带着惋惜的语气:“做个嫔妃可以放下自己的身段去争宠。可娘娘是皇后,凡事得做到让皇上太后挑不出错了,上要侍奉君王,下要安顿六宫,照顾皇嗣。这事无巨细,什么您都得留心着。”
皇后抬起头,听着几声寒雀叽喳,显得冷清不已。她的眼眶已然红润,有了如雨珠般晶莹的光泽:“所以本宫亲自照顾常常在的胎,平息旖妃所陷的流言。这一切,本宫只希望皇上能看到,本宫在竭力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
秋圆欲言又止,还是道:“奴婢倒觉得凡事无心插柳柳成荫。皇后娘娘您不必如此辛苦的在意皇上的看法,只要您尽心尽力做好本职事务,孝顺好太后。皇上他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皇后不置可否,她的脸如同这暗哑的天色:“本宫怎么能不在意呢?宸妃也一样被太后申饬,可她只要在皇上面前哭一哭就又复宠如前了。本宫知道,皇上从来都没有把本宫真正放在心上过,对着本宫从来都只有适度的恭敬,保持着那恰如其分的距离。”她十分伤感:“皇上在意的,永远都只有他和旖妃宸妃她们的情分,以至于他在梦里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都是旖妃。”
秋圆不知如何宽解她,只得道:“旖妃和宸妃都是妾室,且膝下无子,娘娘不必吃心于她们啊。”
“本宫哪里是吃心,你知道我怨不得,妒不得,只不过是感慨罢了。”她越说越难受,噙泪道:“有时候本宫是真的满心羡慕她们,家室,容貌,恩宠,什么都比本宫好。说来若不是当年太后庇佑,本宫哪里能有幸嫁给皇上,竟还成了嫡福晋呢。”
“不说旁的,就这点上便说明了娘娘是有福气的,这福气总会一脉相承,一直延续下去。”
她不甘:“本宫是庶出,可偏偏还是连旗籍都没有的汉人女子所生。所以阿玛从未有心培养过我,我从未读过诗书,连寻常官宦格格都能学的六艺也没有研习过。皇上喜欢舞文弄墨,所以更喜欢去宸妃和旖妃那儿,偏偏这些本宫都不会,连账目本宫都算不清楚,所以皇上一点儿也不喜欢本宫。”她笑了笑:“若不是前头两个嫡出的姐姐都早夭了,这皇子选秀怕也不会叫本宫去的。”
秋圆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奴婢知道娘娘以前过得委屈,可再怎么不好如今都挺过来了。您忧思太过,应该朝前看的。”
皇后见迎面走来一群洒扫的太监,忙敛起失意的容色,待他们行远后才道:“都说本宫不聪慧,没有慧根。可本宫怎么也得要让自己聪慧起来,让她们不敢看不起本宫,她们会的,本宫有朝一日也要样样精通。”她又道:“只可惜旻昐年纪太小,还不能去尚书房。否则本宫也能让他教教本宫诗词歌赋了。”
“娘娘能这样想便是极好,上个月的账目内务府的人已经送来永和宫了,娘娘快回宫盘对吧。”
再到后来入了冬,一连下了几场大雪。璟愿又染了风寒,病在床上起不来,皇帝又急又心疼。将最好的太医拨去启祥宫不说,自己是每天要来慰问的。因璟愿病着,平日里侍寝的日子眼见着舒和越来越多了起来,渐渐的也就一枝独秀了。
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连她亦感叹道:“转来换去的皇帝还是偏袒旖妃,什么好处都让她给占了。”
回春蹲下身子用火钳翻着火盆里的炭火,火舌呲呲的发出哔剥的响声:“历朝皇帝都有自己最偏爱的宠妃,皇上对着别的嫔妃还能有这样的礼遇,有那么多眷顾,奴婢看着觉的不错了。”
屋外的雪下的格外大,如白浪一般亮得人睁不开眼。太后拨动着手里的金丝楠木佛珠,眼角的细纹仿佛有了岁月沉淀的痕迹,她郁然道:“想着这时间过得真快,去年这个时候哀家还住在咸福宫当着皇贵妃,转眼间沧桑巨变,煜祺成了皇帝,哀家成了太后,东西六宫住进了一个个年轻鲜活的女子。”
回春忙笑道:“是太后洪福泼天,奴婢陪您熬了这么些年,您也战战兢兢地过了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太后拿起一本记档,翻着那一张张泛黄的纸卷,如风轻拂过一般,面上却是风轻云淡:“这记档还是先帝十年的敬事房存档,哀家看着从前哀家也不算多得宠,可如今这么看来,有福气的再晚还是躲不掉,没福气的即便开始享着洪福,日后还是得还回来。”
回春又道:“太后这话便是内涵旖妃娘娘了,其实奴婢到觉着,太后历经三朝,人生浮世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您倒不如像看戏般,只要不出格了,这戏任由着她们怎么唱呢。”
太后叹息一声,静静道:“是啊,若是哀家管的多了,皇帝指不定怎么嫌弃呢。”
“皇上仁孝,太后您做什么皇上自然都是支持的。”
太后搁下那本记档,她的笑乍然凝固在此时,眼角的羽睫随清风悠然扇动,颇有婆娑浅韵之态:“眼瞧着宸妃闹病不能伴驾,旖妃和毓嫔受宠,皇后也打着如意算盘呢。”
回春似是看穿一切:“皇后娘娘也忒急了些,上回弹压天象流言的事得了皇上的称赞,可如今连自己的孩子得了风寒都没照顾好,还亲自提议照料常常在,也是贤惠过了头。”
太后眼神冷冷的,沉重道:“皇后一味想着讨好皇帝的心意,借着常常在的孩子引皇帝到永和宫也好巩固自己的恩宠。”她摇摇头道:“只是这皇后只想着好的,未想到坏的那层,倘若常常在的孩子有个什么闪失,第一个难辞其咎的便是皇后。”
回春跟着太后一样十分淡然:“太后似乎早就看穿了常常在这一胎不会这么顺利,那您为什么不去提点着皇后娘娘?”
太后挑了挑眉,极其温柔如春光和煦的目光扫过一切:“皇后都这么胸有成竹了,哀家还能说什么?难不成现在又把常常在挪回延禧宫?再说了,常常在怀着皇帝登基后的第一胎,后宫里肯定有不少人乌眼鸡似的盯着。若能平安生下皇子自然更好,若是不能,哀家就当她这一胎来试试水,看看皇帝后宫里这摊水,到底有多浑。”
这一年的雪格外来的早些,方十二月里,鹅毛般的大雪便染白了整个紫禁城。远远只听得到宫人踏雪踧踧声。这大雪纷飞,柳絮般的雪,芦花般的雪,轻烟般的雪,流转而追逐,来时不染纤尘,落时不惊点尘。青灰苍穹下片片点点,冰凌霜花玲珑剔透,粉雕玉琢。不仅御花园,饶是各宫各苑之院中枯枝,亦是琼枝玉珂。
这日,嫔妃们给皇后请过安后,皇后便吩咐了早早散去。唯有璟愿仍留在永和宫中,看着嫔妃们一个个走出去。
皇后笑意温婉:“宸妃可是还有什么事?前几日下着雪你都起不来身的,今日能来永和宫,可见身子见好了。本宫真是欣慰。”
璟愿的艳丽姿色丝毫不因为带着病色的面容减了半分,蛾眉仍是细长若妩柳,靡颜腻理间更添薄薄谦恭之色,她清澈笑道:“臣妾无事,就是喝药喝的气闷了,启祥宫又一股药草子味儿,想在皇后娘娘宫里坐坐。不过是老毛病了,这般弱不禁风的,不值得皇后娘娘挂怀。倒是皇后娘娘辛劳,忙着操持六宫事宜又要照顾着常常在的胎,臣妾瞧着倒是辛苦。”
皇后一袭浅紫色牡丹宽氅大衣衬得她玉色的面庞格外圆润,远看着倒是端然生华。她轻轻地抿一口茶,柔声道:“皇上极重视常常在这一胎,本宫身为中宫,自然要尽心照料啊。伺候你的太医可觉得还好?”
璟愿连连轻笑,如银铃晃动一般清脆:“没什么不好的。若哪日臣妾怀了皇子,也能得皇后娘娘这般悉心照料,那臣妾便真真儿满足了。”
皇后陪笑道:“本宫倒盼着也能照料你,为成就皇上子孙繁茂,大清开枝散叶,这才是咱们应该做的。”
“皇后娘娘说的是。”璟愿连连称赞,她又道:“听说这几日为着常常在的缘故,皇上常来永和宫吧。”
皇后顿时便有些尴尬,旋即便化作明媚一笑:“皇上在意常常在的龙胎,所以这些日子就来得勤些。本宫要日夜祈求菩萨,一定要保佑常常在这胎平安落地才好。”
璟愿微微惊异,眉头一蹙若远山含黛:“皇后娘娘虔诚可鉴,菩萨一定会知道的。只是皇后娘娘,若常常在这胎平安落地,您自然功不可没。但若稍有差池,臣妾是说万一,万一有个什么不测,皇后娘娘该当如何呢?”
皇后坚定不已:“本宫相信这一胎一定能够平安落地,都已经这么谨慎小心了,还能出什么岔子?”
璟愿又道:“皇后娘娘,您还是得瞻前顾后些呢。臣妾话说直了,如今常常在搬进永和宫,那永和宫必然成了众多野兽的猎物,一旦有个什么错子,皇上岂不是要怨恨皇后娘娘了,您不得做好两手准备么。”
皇后蹙着眉头,思忖道:“倒也是啊,还是宸妃妹妹你想的周到,那怎么办呢?”
璟愿唇边笑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略一侧首,牵动耳坠上的烧蓝如意珥:“其实啊,臣妾看来,就算出了什么错也不能全怪皇后娘娘,毕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可若是皇上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有的人枕头风一吹,那皇上与娘娘生了芥蒂,可怎生是好呢?”
“妹妹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