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沧家是旧式的土砖房,还是七十年代末建造的,房屋矮小空间也不大,里面看热闹的人都没出来,外面的人也挤不进去,大家都翘首等待,都想知道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昏暗的院子外面,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说陆沧的母亲去世了。
我的心都揪了一下,紧抓住周晓拂的手都出了汗,周晓拂轻拍着我的后背:“你别急,我们挤进去看看。”
很快地,陆叔叔从外头气喘吁吁的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平日里给人算命算卦的中年人,名叫黄丘。
黄丘我认识,一年四季都在街上的剃头铺子旁边支了个小摊,铺一张红布,摆上几个算命用的东西,明明都是骗人的把戏,但每天去他那儿算命算卦算风水的人却从没间断过。
听说黄丘年轻的时候是个瓦工,每年最忙的时候是雨季之前和雨季之后,旧式的房子屋顶都是瓦片堆砌的,平日里不知道漏不漏水,有闲钱的人家里会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检查屋顶。在雨季没来之前就修缮好,没钱的就只能等下雨,再把漏水的地方都摆上瓢盆,等天气好了再小范围的补休。
这个黄丘瘸了一条腿,是在给人修缮屋顶的时候从上面掉下来摔断了腿,从此就开始了他的算命生涯。
让他一算成名的,是西村的麻婆变寡妇的那一年。
麻婆是卖豆腐的,她在街上有个小摊,她男人起早担着担子穿梭在整个村子里卖豆腐,她就守在摊前卖,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如火如荼,存了一笔小钱也没处花,他们结婚十多年都没孩子,那一年是黄丘腿瘸的第二年,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在麻婆那儿赊了一个月的豆腐钱没给,麻婆去跟他理论的时候,他就抓了麻婆的手,一脸沉重的说,你这命硬,会克夫。
麻婆当时就跟黄丘打了一架,黄丘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却还嘴硬,说麻婆的男人活不到来年春天。
果真,那年冬天,麻婆的男人挑着担大清早去卖豆腐的时候,失足摔下了一条独木桥,在那条水就淹到膝盖处的小溪给淹死了。
从此黄丘的名声就在村里神乎其神的传开了,后来他还追过麻婆,麻婆对他狠的牙根痒痒的,他又给麻婆算了一命,说是她很快就会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那段时间麻婆见着他就打骂,麻婆死了男人,他却说她会有孩子,这不是侮辱人吗?
说来也奇怪,后来没过多久,麻婆果真就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但那孩子不是麻婆生的,是麻婆在家门口捡的。
到现在,麻婆一共收养了三个弃儿,对黄丘也不打不骂了,偶尔还会请黄丘到家里吃上几口酒,村里的长舌妇都说黄丘把麻婆给睡了。
这事的真假暂且不论,黄丘还有一件出名的事情,是坟山闹鬼,见过鬼的人都莫名其妙病倒了,于是集体筹资请黄丘出山,黄丘一个人穿着道袍拿着一道符在山上神神叨叨的做了三天法事。三天后村里那些得怪病的人一夜之间痊愈。
现在这个黄丘到了陆沧家,莫非陆沧家也有鬼?
这个黄丘进屋没多久,屋里的人胆小的出来了一大半,我们趁机溜了进去,只见黄丘拿着一堆烧纸,边烧边振振有词,而陆沧家的老式沙发上,躺着瘫痪在床的陆婶婶,桌子上还摆着酒菜,胖妹依偎在陆沧的怀里,像是受了惊吓,整个人都有些神情恍惚。
妈妈拉了一个邻居问怎么回事,那邻居面带惊恐的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黄丘来的时候她还醒着,这纸一烧就昏睡过去了。”
等到黄丘把手上的烧纸烧完,本来昏睡在沙发上的陆婶婶突然间坐了起来,那只长年不太灵便的手竟然伸向了桌上,端着那杯白酒一口饮尽,嘴上还喃喃道:
“要下雨了,牛头马面都到上面去了,这下面不遮风不挡雨的,冷啊,湿啊,我多年的老寒腿都走不动路了,这房子也没有,冬天还要下雪,日子可怎么过呀,小菊,你倒是命好,烂了一半身子还不知足,你还要吃肉,我连手头的钱都被小鬼们抢光了。”
小菊。
陆叔叔和陆沧听了都脸色大变,小菊是陆婶婶的名字,陆婶婶名叫王菊,陆老太太生前最喜欢这个儿媳妇,时常亲切的喊她小菊。
“黄道师,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陆叔叔到底是年长,倒也没有慌乱。
黄丘闭着眼睛动弹着手指,说是要好好算一算,陆婶婶嘴里还在念叨着:“小菊,你倒是说句话啊,昨天小鬼们把我御寒的大衣也抢走了,没有家的人是很可怜的,你看在我生前对你算好的份上,你帮着劝一劝他们哥几个,给我建个房子避避雨吧,老二家的我是不会放过她的,她好狠的心,活着的时候不给我饭吃,死了连钱都不烧给我花。”
屋子里一大半的人都吓住了,黄丘慢条斯理的睁开眼,不急不躁的说:
“别担心,只是鬼附身罢了。”
都鬼附身了还叫人别担心,屋子里又有两个胆小的人出去了,周晓拂鄙夷的看着黄丘,悄悄问我:
“这臭道士骗人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是够欠的。”
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黄丘的鬼话,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们都半信半疑了。
只见陆婶婶一巴掌扇在自己的右脸上,十分愤怒的吼道:“你也就会欺软怕硬。你活着的时候我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着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亏待过你,为了给你筹钱治病动手术,我大半夜走了几十公里路,好不容易搭个顺风车还出了车祸,这双腿在雪地里冻了一天一夜,活活给冻坏了,现在你走了,你还来缠着我做什么,老二家的对你不好,你去找她。”
说着又连扇了自己几耳光。陆婶婶满脸通红,像是想把身上的人给赶走,还拿了沙发上的一把锤子,眼瞧着就要往自己头上砸去。
还是陆叔叔眼明手快,赶紧扑过去将陆婶婶的手死死的抓住。
“你这是作孽啊,你喝不得酒硬要喝啥子酒嘛。”
原来是陆婶婶看见陆沧娶了老婆,心里欢喜,晚饭的时候就说要喝点酒庆祝一下,谁知道这酒一喝下去,整个人就开始疯疯癫癫了,嘴里说着一些胡话,昏睡之前还吐了白沫。
现在的陆婶婶属于分裂的状态。刚刚还疯狂的想要打自己,被陆叔叔制止后,她开始哭哭啼啼了。
“老大家的,你也别跟我急,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去把老二家的叫来,我跟他们好好说说,我也是没法子了,小鬼们都太厉害,我在下面吃不饱穿不暖的,这雨要是一下,我没个避雨的地方,可是要挨刀子了啊。”
按照黄丘所说,陆婶婶是鬼附身,那现在说话的人就是陆叔叔家去世多年的老母亲。
那陆婶婶嘴里说出来的下面,应该指的是阴曹地府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一切真的会发生。
一开始我还怀疑是陆婶婶疯癫痴傻了闹出来的,但陆叔叔去叫老二家的了,陆婶婶说的很多话我们听不懂,但村里的老人听得懂。
在陆婶婶还没嫁到陆家之前,陆老太太的故事只有村里的老人知道。
眼下陆婶婶又喝了一杯酒,开始娓娓道来:“小菊啊,我命苦啊,活着的时候我都没告诉过你们,我这一辈子都是个命苦的主,我六岁丧母,下面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弟妹,我爹在我七岁就把我送到陆家来做童养媳,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没娘又没家的孩子连根草都不如。”
站在我妈旁边的太婆已经眼泪婆娑了,跟我们说起了关于陆老太太生前的事情:“这倒是实话,她七岁就到了我们村里,说的好听是童养媳,其实是他的老父亲把她给卖给了陆家,当时的陆军,也就是陆沧的爷爷,比她大了十九岁,这些话说来难以启齿,那么小的孩子就开始承受成人的事情,她这一生是真的苦命。”
这些事情若不是陆老太太借着陆婶婶的嘴说出来,想必村里的老人也不会多嘴去说,毕竟死者为大。
听了这些后,周晓拂都有些不确定了,挽着我的胳膊有些惶恐的问:
“姐们,这是真的吗?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附身?”
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过,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论,科学其实是解释不了的,太多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但我还是竭力安抚周晓拂:“别怕,这些事情都是唯心论,现实中有些怪现象确实是让人深感诡异,但论鬼神有些不太靠谱,可能是某种心理压力的反射作用,当一个人的压力大到自己无法承受的地步,就会想办法用别的方式发泄出来,这倒是好的,能发泄出来证明这个人还有救,要是发泄不出来,整个人就会疯掉的。”
周晓拂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你说的倒也不是没道理,这就跟鬼压床是一个道理,说是有鬼压着自己,其实是自己的压力太大,肌肉过于紧张导致暂时性的不能动弹,只是这故事该如何解释呢?”
我心里也有些害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深轻巧的接话道:“这有什么,老太太一生凄苦,活着的时候难免跟自己宠爱的儿媳妇念叨过以前的事情。”
没过多久,陆叔叔就把老二家的两夫妻找了来,陆家老二我们村里人是知道的,老二憨厚老实,但娶了个老婆却彪悍的很,老二媳妇是个精于算计的主,陆家倒也不是很穷的,只是老太太死后,大部分的家产就落到了老二家的手里,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老二媳妇很不耐烦,一进屋就骂骂咧咧开了:
“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看电视了?到底有什么事情大白天的不说,非要等到晚上,还非要我们来这儿。”
陆婶婶听了,二十多年都没动弹过的身子竟然蠕动了一下,双目愤怒的瞪着老二媳妇,还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