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瞒,瞒,瞒! 宋姨娘闻声,手不由得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来。三人目光齐齐望向岸边,林岫搀扶清晓,正朝着她们微笑。 目光对上,林岫道:“姨娘可是让我们好找,岳父唤您回去呢!” 宋姨娘还没缓过神,清妤开口了。“寻我们做什么?” 林岫扯着清晓不叫她动,笑道:“谢家来人了,提亲。” 话一出,不要说船上的母女,连清晓也是一惊。余光睨了他一眼。 前几日谢家来信儿,提出愿纳清妤为妾,按姨娘身份进门。宋姨娘心高气傲,纵容女儿可不是为了个妾的身份,她这辈子没当上正室,拼了命也要给女儿争个夫人。 所以今儿才会打着祭祖的名义,厚着脸皮来求伯夫人。 双方沉默,伯夫人则打量着眼前人。剑眉朗目,英气勃然,好个峻峭的男子。 “这便是阮府的新姑爷吧。” “见过伯夫人。”林岫淡然施礼,不卑不亢,骨子里透着股贵气,瞧得伯夫人不禁凛然。 宋姨娘未语,林岫又道:“谢家言,不想错过这段姻缘,望姨娘再虑,毕竟二少爷与二小姐情义深重,如此被拆散,枉顾二人倾慕两年之久。姨娘为此煞费苦心,之前的努力岂不白付了。” 话一出,宋姨娘脸霎时红了,清妤拧眉,瞧这母女二人,伯夫人心里有数了。谁不知道谢家二少爷原是阮清晓的未婚夫,“倾慕两年”、“煞费苦心”,都是内宅里掐出来的,哪个心思转得慢。伯夫人想笑,却只得深吸口气道:“谢家二少青年俊杰,姨娘不是想要为女儿寻个好归宿,这姻缘倒是极好。” “伯夫人说的是。”林岫微笑点头,“身份有高低,情义无贵贱。虽说为妾,若两人心意相合,相守便是一生。有如宋姨娘和岳父大人,相敬如宾,连岳母大人都少不了羡慕,道姨娘宜室宜家。” 这是在否姨娘那句控诉,言氏可未曾亏她半分。清晓暗笑,捏了捏他手。 林岫言语客气,宋姨娘回不得半句。不甘阴笑道:“姑爷嘴巧,不怪被抖了底还能稳坐阮家女婿的位置。清晓啊,别被外人哄得没了心智,哪日露出‘尾巴’来,别怪姨娘没提醒过你。” 清晓莞尔,青莲皎月似的嫣然道:“夫君是不是外人,我自是清楚,不劳您操心。倒是姨娘,夹好自己尾巴便是了。” 伯夫人没忍住,扬唇笑了。想必方才的话,阮家大小姐是都听到了。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后诋毁,结果让人揭了短,宋姨娘真是自讨难堪。这种人,同船都是种羞耻,伯夫人摆了摆手,回了船内,下人会意,送客。 宋姨娘窘辱备至,牙都快咬碎了。今儿好容易寻借口出来,攀上伯夫人,只望她能一开尊口,给女儿寻个富贵姻缘,此刻全让岸上这两个人毁了。瞧伯夫人最后投来的那瞥鄙夷,宋姨娘恨不能一头扎进洪泽湖。 不过宋姨娘到底是宋姨娘,一瞬便把脸上的愠色压下去了,撑着面子告退。 清妤护姨娘上岸,万般小心。就在登上河沿的那瞬,宋姨娘脚却下一松,“哎呦”一声扑向了清晓。 眼看着便要贴上,林岫单臂一绕,拦腰将清晓从自己的左身提起换到了右侧。清晓稳稳落地,躲开了。 林岫身手敏捷,一气呵成,姨娘愣了。面前没了支撑,她只得向后仰,栽到了清妤身上。二人差点摔倒在地。 看着狼狈的母女,林岫轻笑道:“姨娘可要小心,您若有个意外,我们还真担待不起。”说罢,理了理清晓的裙裾,牵着她走了。 宋姨娘咬着唇,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 而船上,隔着窗格目睹一切的伯夫人长吐了口气,道:“回府!” 清晓跟在林岫身后,回想方才,宋姨娘竟连自己的身子都敢哪来赌,是个狠角。不怪林岫拦住了自己,方才恼羞成怒,若一时冲动,只怕会授人以柄。 看着面前的男人,青莲直身,玉绦钩,衬得他宽肩窄腰,脊背挺拔,身材好的不得了。清晓鬼使神差,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腰。 林岫一愣,猛然回首,故作惊态道: “你敢轻薄我!” 清晓笑了。“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尾巴!” 瞧她痴笑的模样,林岫挑眉。“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尚且未定,有待考查。”清晓眉眼笑弯,似柔柔弦月,然转瞬疏云遮月,黯然叹道:“希望你没有,即便有,也不要让我发现。” 林岫驻足,深眸凝住,俊眉间笼起愁绪,丝丝缕缕,如小姑娘缠绵纷乱的心思。 清晓确实乱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身处梦境不愿醒,算不算是逃避。 看着惘然失落的小姑娘,林岫忽而一笑,魅惑不羁,又俊朗无双。他揽过清晓的肩,低声道:“想知道,今晚便让你查个清楚。” 亏他说得出口!清晓又气又窘,瞪了他一眼,然扑哧一声,掩口笑了。 这种感觉最好,永远都不要变。 说闹间,巧笙跑来。见二人,上气不接下气急喘道:小姐,姑爷,小少爷吐了。 …… 清昱吐得不算严重,服过药稍缓,唯是头晕愈重。言氏一面给清昱擦嘴角,一面埋怨他胡吃乱塞,数落麽麽照顾不周。 看着眉头紧皱的常大夫,清晓觉得没那么简单。 清昱最近跟着自己,吃食都是一般,不比自己多食一样,怎说病就病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唤常大夫出稍间询问。 常大夫踌躇。“小少爷呕吐头晕,脉搏延缓,呼吸大有趋弱之势。加之舌尖指尖发麻,似……中毒之迹。” 清晓心惊,强做镇定问:“可知何毒?” “老夫怀疑是细辛。” 果然不出所料。 “细辛性温小毒,少食无妨。但能严重至此,想必是接触的药量极大,且有段日子了。幸在发现得及时,若不然,待全身被麻痹便如何都难救了。”常大夫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忧忡。这么些年阮家大小姐的病都是他医治的,老人家对清晓多少有了份亲近。 为免母亲一时难以接受,二人商议,此事由清晓渗透给母亲。 送走了常大夫,清晓回到稍间。 看着躺在床上的清昱,阵阵心疼。血缘至亲,即便换了灵魂,这种本能感觉也不会褪,她见不得弟弟受罪。 到底哪来的细辛。他的确整日和自己在一起,可巧笙身上的药已经偷偷去掉了,况且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量。 母亲给清昱擦拭下颌,露出了他颈脖间的红线。清晓径直走过去,抽出来。是一个靛蓝色双鱼云锦香囊。 拿过来一嗅,她脸登时沉了下来,问道:“哪来的?” 清昱眨着眼睛,“竹桃给的。” 又是她。 清晓恍然明白了—— 这是瞧着自己身子恢复想要加大剂量,巧笙警觉性高,便打起了清昱的主意。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差点因此害了清昱。 清晓捏着锦囊的手紧了紧,不管是为了弟弟还是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姑息…… 终了清晓也没让母亲知道,一来因父亲的事已是伤神;二来她脾气急躁,容易打草惊蛇。这事必须稳。 …… 傍晚,清晓坐在桌前发呆。 这事和宋姨娘脱不了干系,她歹心至此,必须寻到充份的证据,将她的恶行彻底揭穿,不然早晚是个祸害。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非要让她至自己于死地呢?仅仅是为了清妤?只这么简单? 清晓凝神深思,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纸笺。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从“书房”归来的林岫拿着巾帕,擦着手道。“《钗头凤》?字不错,不该是你写的吧。” 清晓唇角微微一提便落下了,笑得甚不走心。 “又在想谢程昀?” 林岫摇头笑叹。“也不该,这是唐婉再嫁后回陆游所作。从你这墨迹来看,所书日期定是早于与我相识。难不成你还有其它爱慕之人。” 咱能不这么酸不?清晓乜了他一眼。 林岫不觉警,继续道:“瞧这几个字,‘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心里揣着多大怨气,尤其是这三个‘瞒’,墨枯仍不辍笔,更具情感。不过这情感可不似眷眷爱恋,满满的愤怒和压抑。你是在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不正如他所言,这几个“瞒”,笔锋颤抖,泪痕隐隐。 原主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清晓疑惑,见林岫目光不错的望着自己,她佯做不经心地把纸压在了书下。“都是以前的事了,想不起来了。困了,我要睡了。” 林岫微笑,随她上床。 清晓翻了个身,林岫胳膊一伸,她极自然地枕了上,窝在他怀里。 二人相倚,许久,他问道: “我若是离开清河了,你会随我去吗?” 清晓猛抬头,撞到了他下巴,林岫皱眉。 她慌忙伸出小手给他揉揉,林岫顺势握住。细指纤纤,柔若无骨,绵绵的感觉让人心痒,握在手里便再不想撒开了。他不禁贴在了唇边。清晓尴尬,窘然道:“你要离开?去哪?” 林岫挑唇道:“我若中举,自然要走。你兄长不也去京城应考了。我入京,你可随我去?” 清晓看着他不屑“咦”了一声。心真高,科举哪有那么容易。有几个像清让那般,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更重要的是自小生在书香世家,有氛围,更有便利条件。听闻他府试还没参加,便被淮安知府一口要定了。 “你还是等考上了再说吧!” “定不会让你失望,没准日后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呢。” “哟,说你胖还喘上了。我可没那命,也不享不起那‘福’。”清晓哼了声便要抽手,却被他攥紧了,一本正经问:“你这是对我没信心?觉得我考不上?” 清晓扑哧笑了。“信,信。那你便挣个给我瞧瞧,让人家知道我夫君多厉害……”话未完,双颊嫣红。 这话聊得,好似二人关系名副其实。是从何时起他们如此亲近了,和真正的夫妻一般。 可也是,天地已拜,洞房已入,连婚书手续都一应俱全,他们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再如何装作若无其事,避而不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们注定要被绑在一起了。想到这,之前的反感消失匿迹,绵绵的馨甜充盈于心。 清晓娇柔地把头埋在了他怀里,小手抽出沿着他腰间划了过去,抱住了他。 林岫呼吸一窒。一阵酥痒从心尖细碎地颤了开…… “你考不考得上都无所谓,诰命我也不想要。一家人守在一起最好。”清晓贴在他胸口柔柔道,“我知道你有不能言的秘密,我愿意相信你,可保证不了这种信任能支撑多久。只希望你能看在我二人成婚的份上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我盼望的也无非是平淡的生活罢了。” “我明白。”林岫满足一笑,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把她抱得更紧了。二人相贴,从来没有过的亲近,彼此的心朝一处撞着。 二更,淮阴伯府。 伯夫人端茶上前,对淮阴伯道:“也不知宋姨娘所言真假,阮知县如今仍未提何人所为。” “没说不等于心里不知。冯三太鲁莽了,竟明目张胆地绑架知县千金,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冯简嵘如今被押入京,连锦衣卫也盯上了冯家!” “咱就没办法撇开了吗?” “如何撇开,账册捏在他手里,这么些年来每一笔账目上面都有。” 淮阴伯接茶,饮了一口,分明干渴,却难以下咽。 “伯爷,晌午遇了件怪事。”伯夫人皱眉,把今日偶遇林岫的事道了来。 “你可瞧准了?” 伯夫人点头,“常人察不出,我可看得清。父亲是千户,儿时没少见他习武,那阮家女婿身手绝非一般。” “听姨娘道,他家这位新姑爷,诗书不见吟,分析起案子有理有据。见了才知,气质斐然,风□□貌像个世家子弟,且他是京城口音。” 伯爷道:“他本就是从顺天府来的廪生,在香河留了好些年。” “不是顺天府,也不是香河,是京城,地道的京城口音。” 淮阴伯端茶的手顿了住。 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