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绵长山路的攀登,比从家到山下的漫长旅程还令人疲惫;卡舒尔为拥有自己坚实的手杖和杜隆坦强壮臂膀的支持而欣慰不已。不过今天,她的步履似乎比平日更加稳健,呼吸也更加顺畅,好像先祖之魂在拉她前行,用灵魂的力量支持她苍老的。
他们在神圣的洞穴前停住脚步。洞口是完美的椭圆形,嵌在圣山光洁的表面上。卡舒尔感到自己好似走进了大地的子宫中,一如往常。杜隆坦努力想显得勇敢一些,最终却只是显得有点紧张。她没有笑。他就应该紧张。他是应一名去世已久的先祖点名召唤来到圣地,就连她,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她点燃一束干草,草束散发出辛辣香甜的气息。她挥动手中草束,让烟雾笼罩杜隆坦,以示对他的净化。随后,她取出一只带塞子的小皮袋,里面妥善保管着杜隆坦的父亲为这仪式所奉献的鲜血。她将鲜血涂在他身上,枯瘦的手搭上他平整低垂的眉,低声施念了祝福,点了点头。
你也清楚,被召唤到先祖面前的人,几乎无一不走上萨满之路。她严肃地说。杜隆坦张大褐色的双眼,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待会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你该懂得留意自己的举止,对我们挚爱的逝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杜隆坦吞了口口水,又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子。这一刻。卡舒尔从他尚未经锤炼的身形之中。看到了未来族长的影子。
他们一同进入洞穴,卡舒尔走在前面,点燃墙壁上排列的火把。橙黄的火光映出盘旋下降的道路,这条路已被多年来踏过的兽人脚掌磨得平滑。路上不时出现几个台阶,以使朝圣者的脚步更加安稳。这条穴道总是凉爽宜人,又比冬日的户外要温暖。卡舒尔的手抚过墙壁,忆起多年以前自己初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忆起自己是如何脸上沾着母亲的血进入隧道。双眼惊异又期待地大张着,心则狂跳不已。
终于,道路不再下降。再向前,墙壁上便不再有火把。杜隆坦迷惑地看着她。
我们不必带火去见先祖。卡舒尔解释道。他们走上前方业已平坦的道路,向黑暗中前行。杜隆坦没有害怕,但当他们走出火焰的温暖时,他的脸上确实显出了一丝疑惑。
他们已经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卡舒尔牵起杜隆坦的手,引领他前进。他粗短有力的手指轻轻握着她的手。就算是在这种情形下,他也没有紧紧攥我的手,惟恐把我捏疼呢。她想。霜狼氏族的下一任族长有一颗体贴的心。
他们在沉默中前行。接着就像漫漫长夜过后的曙光一般,微弱的光亮悄然将两人笼罩。卡舒尔能隐约看到身边年轻人的轮廓。他比她年轻了不知多少岁,却早已有了成人的雄伟身躯。他们继续向前,每走一步,光就更强一分。卡舒尔看着杜隆坦。先祖之魂深居的洞穴中的奇异景象,她已再熟悉不过;现在,她更想看看杜隆坦的反应。
他瞪大眼睛,看向四周,猛吸了一口气。光从洞穴中的一潭池水中发出,好似将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洞穴里的每件事物都光滑而柔美,闪着淡淡微光,没有任何突兀的隆起,没有一片粗糙的表面。卡舒尔感到那种熟悉、纯粹的平和流遍她的全身,一如往常。她静静地让杜隆坦看个够。洞穴极为巨大,比科什哈格节的鼓场和舞场还要大,四壁无数隧道通往卡舒尔从来未敢涉足的地方。它就应该这样大吧,否则怎能容下每个曾活在世上的兽人的灵魂呢她向池边走去,他跟着她,留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放下身上携带的包裹,示意他也照做。卡舒尔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水袋,一一打开,喃喃念了一句祷文,将袋中水注入闪着幽光的水池。
我们出发时,你问过为何带这些水袋。她轻声告诉杜隆坦。因为这个地方的水不属于这里。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开始为先祖之魂奉献圣水了。每一次我们来到这里,都要为圣池作出贡献。但圣池的水也从不像普通洞窟中的水那样蒸发,我也说不清楚原因。这就是灵魂之山的力量。
水袋倒空之后,她在池边坐下,向深邃的池水中凝视。杜隆坦学着她的动作。她看着水中的倒影,确保二人都处在正确的位置。一开始,她只能看到自己和杜隆坦的脸;他们的五官倒映在发光的池水中,看起来好似幽灵一般。
随后,另外一个身形加入了他们。塔尔克拉祖父凭空出现在她身旁,他在水中的倒影与他们两人一样清晰。她与他的倒影四目交汇,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她抬起头看向他。杜隆坦却仍盯着池水,仿佛想从里面找出答案。卡舒尔的心略略一沉,但立刻又暗暗斥责起自己。如果杜隆坦不能成为萨满,这件事情就无法改变。即使他不走萨满的道路,生来就注定成为领袖的他,也一定会前途无量。
我不知多少代的曾孙女啊,塔尔克拉道。他的语气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应我的要求,你把他带来了。
老人虚无的灵魂倚着一根同样虚无的手杖,缓缓绕着杜隆坦走动。年轻的兽人两眼仍然盯着水池。卡舒尔专心地看着他们,一个是霜狼氏族的已故先祖,一个是将继承族长之位的青年。杜隆坦打了个冷战,四下看去,显然在疑惑空气陡然变冷的缘由。卡舒尔默默地笑了。尽管他看不到先祖的灵魂,但他能感觉到塔尔克拉的存在。
你看不到他,她略带哀伤地说。
杜隆坦猛然抬头,鼻翼翕动。他飞快地起身,在洞穴的幽光中,他的獠牙看起来有点儿蓝,皮肤则染上了一层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