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翎,她母亲的字,也是闺名。外界极少有人得知,她偶尔听到还是父亲在一次醉酒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她好奇地去问姆妈,姆妈慌乱的表情她当时还清楚的记得,姆妈只悄悄说这是她母亲的闺名,是不能够到处乱说的。 可是她母亲不是在谢家吗?怎么会说被刻碑葬于此? 阿姈困惑地走到碑前,字体不像普通的墓碑的字体,这字体倒像是第一次刻碑,虽然笔走龙蛇却刻印不深。 "云息哥哥,我们要穿过这一条溪吗?"莫瑶看着石室里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一丈多宽的溪流有几分不满。 好好的干嘛把山涧的溪流给引进来,难道不怕淹了这破地方?更何况还有一片花圃,阿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息站在溪边,静静地看着这溪水缓缓流淌,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光。 "阿姈不会武功便跟着我先走,待我们先过,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再过来。"云息对莫瑶嘱咐道。 "怎么能让云息哥哥你冒险……"莫瑶一听这般为她着想心底虽有些欢喜,不过想到云息不跟自己一块也有些犯愁地咬着下嘴唇,一脸的不舍与感动。 我也不想被他拉去一起当垫背的啊……阿姈心底叹了一口气,她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除了云息,她倒也不会觉得莫瑶会好心带她过去,没把她一脚踹进溪里已经是很给云息面子了…… "走。"云息言简意骇地径自搂住阿姈的腰,手臂微微紧了几分,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两人的体温相贴,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烫人。 旁边的莫瑶看到如此亲密的动作,美目一横,那眼神恨不得嗖嗖飞出刀子来割了阿姈。 "哎……"阿姈欲开口…… "难不成你想被扛过去?" 还是这么捞着吧,扛还是有点太难看…… 阿姈默默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在心底如是这般想着。 云息挑眉看她一脸哀怨不乐意的表情,脸上反而多了几分笑意,低声凑近阿姈耳侧,说道,"万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如一起殉情可好?" 好个屁啊…… 阿姈还欲反驳,耳边只听到一声, "抱紧我。" 阿姈耳边骤然间有风刮过,不由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收紧了手臂死死抱住了云息的腰,如藤蔓般手脚并用地死死缠住云息。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很是轻快。 阿姈忽然间不小心掐了一下云息的腰,耳畔的轻笑声戛然而止,一声略带低音的闷哼,意外的,竟有几分撩人。 待耳边风声消失,阿姈才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安稳落地,霎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跟云息隔开一段距离。 典型的过河拆桥。 云息看这丫头嘴角微扬,漾开一抹极轻浅的笑。 "云息哥哥,这水面为何升高了?"莫瑶站在溪边,看到两人刚落地,这溪面如同暴涨般,竟比方才高出不少,水势也汹涌许多。 话音才刚落,莫瑶心急地想要过河,却不料脚下湿滑,整个人直直地栽入溪水中,在溪水里噗通几下便没了声。 "快救人啊。"阿姈对莫瑶虽然没什么好感,但是毕竟眼睁睁地看人落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必了,莫瑶从小熟悉水性,不会有事。"云息轻描淡写地回道。 这人倒依旧是以前凉薄的性子…… 记得她十岁那年遇到他时,恰好遇到他身边一个婢女正不小心弄洒了皇后的燕窝,婢女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乞求皇后的原谅。 皇后黛眉微挑,涂着嫣红丹蔻的手指轻端起一杯刚沏好的雪山银针,妆容精致的脸蛋上笑容浅浅却未印进眼底,"这婢女乃云皇子的贴身婢女,本宫本不愿也不好作处置,然而我燕国宫规不可废,还是由云皇子殿下亲自发落罢。" "云息哥哥,"莫瑶忽然从溪水边钻了出来,一头乌发散落,裙裾娇艳如一朵夏日盛开的芙蕖,好一朵出水芙蓉。 莫瑶自水面而出,湿透的衣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尤其衣裳半露时,胸前那对欲跳出来的东西,绕是阿姈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确实,够凶残。 看到莫瑶打的这算盘,阿姈倒是自觉当起了空气,心底低叹了一口气,这女人啊狠下心来连名节什么都不顾了,刚才居然还有脸说她不守妇道…… 云息视若无睹般只是温润地说道,"天气湿冷,切莫着寒。" 嗯,是的是的,然后呢?阿姈在心底接着话。 然后云息转身便径自往前走,留下一脸迷茫的阿姈跟一脸不甘的莫瑶。 够绝情……可惜胸前那两两肉了,白露了。阿姈不觉有些惋惜。 "要不我们生堆火吧。你这么湿着,更深露重也容易发烧。"阿姈看到莫瑶有些瑟瑟发抖地模样,忍不住小声地建议了一句。 "不可以,"云息微微斜眼看她,一句否决了,"这洞里还不知道有什么其他野兽,生火烟气重,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一时让人也挑不出差错。 "云息哥哥说得在理,别因为我误了行程。" 娇弱的声音如春风吹断的柳絮飘得极轻,微微起伏,似有淡淡哀怨的漪涟。 "还是莫瑶姑娘明事理。" 莫瑶听到云息口里自己的名字,心头有隐隐喜悦浮动,忙道,"多谢云息哥哥夸赞。" 这女人啊……都是傻的。阿姈轻叹一口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还真是多事。 三人继续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又见着一个石碑,上刻,"吾之珍宝。" 字体与方才前一块碑的字迹应该是出自同一人。 "这里还有一排小字。"阿姈发现杂草掩盖了下面一小行字体。 ——"跪之,三叩首。" 意思是要跪拜? "拜这东西做甚?看起来有宝藏?珍宝?"莫瑶看到珍宝两字,两眼发亮,眼底净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云息哥哥拜不太合适,你过来拜。"莫瑶第一次想到了阿姈。 阿姈只是静默地看着碑,没说话,也没任何动作。 云息亦是,随即轻巧一笑,"不如由莫瑶妹妹代劳可好?" 莫瑶妹妹四个字一出,莫瑶觉得自己心都快酥了,再如何也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以袖掩嘴,嫣然一笑道,"莫瑶愿为云息哥哥代劳。" 说罢,莫瑶收拢了衣裳,站在碑前,姿态优雅,盈盈下拜。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静寂无声。 莫瑶柳眉一皱,正欲站起身来,谁料脚下一空,竟出现一个大洞! 莫瑶整个人来不及呼救便直直地掉了下去。 "我们走。"阿姈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云息捞过抱了个满怀,径直从洞口跳了下去! "啊——"莫瑶传来一声惊呼!刺耳而恐慌。 阿姈正好奇欲看,脑袋被手一压。 "别抬头。" 云息顺势抱紧阿姈,一只手握着骨扇极为迅速地将洞口的荆棘斩断,另一只手微压下她的脑袋,将她整张脸全埋入臂弯,贴着他胸口,仿佛双方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手心柔软的触感,少女特有的香气,看她乖巧地趴在他怀里的模样,嘴角微弯,泛起一丝极清浅的笑意。 "到了。" 短短的两个字,两人像是过了极为漫长的一段时间。 阿姈倏地抬头,推开云息,往后退了一步,面对云息戏谑的表情讪讪地道了个谢。 云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以示应答。 "我的脸——"凄厉的声音霎时打破了洞穴里的宁静。 阿姈不禁循声望去,只见莫瑶浑身是血,脸上显然是被方才的荆棘划出了深深的血痕,看起来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我的脸……"莫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泪水混着血水从脸上滑落,原本如花似玉的脸蛋,现下看来竟有几分可怖。 "莫瑶姑娘,你的脸虽被划伤,但是伤痕不深,只要敷药……" "滚!你滚!"莫瑶破口大骂,"你个贱蹄子你滚!我出去我就杀了你,毁了你的容。" 阿姈嘴巴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话,毕竟她又不喜欢她,说再多也是不喜的。 她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负手而立的云息身上。 他仔细探看着四周,显然没有想要管的丝毫意思,看到阿姈投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怔,半响才道,"莫瑶妹妹不必惊慌,虽有划痕,但是我这里有上好的雪域膏,敷上之后容貌便会恢复如从前一般,所以切莫哭坏了身子。" 莫瑶哭得梨花带雨,听到云息这番话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虽然有几分狰狞,"谢谢云息哥哥。" 哎……真是好人都他当了,当初也不是他提议让她去拜的么,毁了容还要向人道谢……恋爱中的女人当真是没脑子啊。 阿姈鄙夷地看着云息的背影,男人啊……没几个好东西。 像是意识到背后的视线,云息骤然转过身,将阿姈猝不及防间未收回的鄙夷的神情尽收眼底。 云息剑眉微挑,表情稍稍有些微妙。 阿姈立马换上一副狗腿子的表情,露出一丝略带谄媚的笑容,嘿嘿嘿…… 云息眼波微漾,似有什么泛起了圈圈涟漪,莞尔一笑,眉眼间仿佛有如阳春三月的和煦春风吹拂过岸边的柳絮,温柔而多情,莫名地勾人心魂。 ……妖孽速速撤退! 云息看阿姈一脸撞到鬼了的表情,霎时就有些笑不出了,开口对着莫瑶道,"不如莫瑶姑娘还是在此歇息吧。方才落了水,又从洞上掉了下来,估计也摔着了,便原地歇息,我跟谢姑娘到前面去探路便可。" 莫瑶弱不禁风地扶着一旁的岩石块,哀怨地望着云息,娇弱地说道,"云息哥哥不能抱着我走吗?" "男女授受不亲,云息不能坏了姑娘清誉。"云息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那我的清誉呢?阿姈很不甘心地瞪了云息一眼。 "可是……"莫瑶欲言又止。 "莫瑶姑娘身份重要,云息不可如平常女子般随意对待,还望莫瑶姑娘理解。" 啧啧,瞧瞧这说话的水平。既不着痕迹地摆脱了麻烦,又借此抬高了人家的身份。一举两得,实在是高。 "那……云息哥哥无比注意安全,莫瑶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出郎无情妾有意的戏码……还真是有点腻味了。 "走吧,走吧。"阿姈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便径自往洞口的唯一一条路口走去,才走了不到几丈远,脚下一滑,一只手兀的扶住石壁,险些跌倒。 "真是冒失。"云息在她身后看到这幕,淡淡评论道。 ……要你啰嗦,阿姈忿忿不平地在心底抱怨道。 "你手。"云息眼尖地看到阿姈的手被粗糙的石壁划出一道血痕,直接抓过她的手,细细看了看,"要擦点雪域膏。" "哪有那么柔弱,过两天就自己好了。"阿姈不自然地抽回了被抓住的手。 云息二话没说,又将她的手一把抓了回来,摊开在他眼前,血痕在白净的手心上道道分明。 一股清凉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开来,云息掏出了一个手指大小的瓷瓶,认真地倒在了阿姈手心上,用指腹均匀细致地涂抹开来,酥酥麻麻地感觉,仿佛手中落入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般。 "好了。"云息确认每道口子都抹上了膏药便松了她的手腕。 "噢……谢谢,"阿姈略尴尬地道谢,后又声音细若蚊呐,"你不用演得这么……" "嗯?"云息眼眸黝黑,深得仿佛望去只有一片深沉的黑夜。 "没什么……走吧。"阿姈抬起头,笑了笑。 云息笑容微敛,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缓不慢地继续跟在阿姈的身后。 转过石壁的拐角处,前面是一条被石块封死了的道路。 没路了么?阿姈欲上前看石块,却被云息挡在了后面。 "这里应该有个机关。"云息背对着她,身形修长,素白如葱尖的手指一点点细致地摸着石块的纹路,俊秀的侧颜,神情认真而专注。 待阿姈盯着人家的侧颜看得出神,云息脸颊不知何时隐隐泛红,不由得出声说道,"应该是这里了,你去把左边的白色凸出石块逆时针旋转。" "啊……噢。"阿姈愣愣地应了一声,样子似有几分魂魄出窍。 云息微挑眉,伸手敲了一下阿姈的额头,表情有几分无奈道,"我说你呀。" "哦!好的!"阿姈猛地原地一退,就往左边一溜烟地跑过去。 "这里吗?"阿姈指着一块跟周围石块颜色有些不一样的石块,凸出的部分是更为浅白一点。 云息颔首。 阿姈扶着石块,猛然间往顺时针方向扭动。 "轰——"的一声,石门开了。 一声巨响后,两人静默无声。 阿姈望着云息,嘴角微弯,勾起一丝似若嘲讽的笑。 云息出乎意料地表情平淡,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没有出声地看着站在原地的阿姈。 "然后我会死在这里么?"阿姈缓缓开口,话语平稳,丝毫波澜也无。 "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害你?"云息哑然失笑。 阿姈明眸似一弯弦月,浅浅一笑,映得整个人如同笼罩了淡淡的月光华,清冷而孤傲,"我又为何要相信过你?" 字字如寒冰。 云息没有接话,只是将视线从阿姈脸上移开投向了开启的石门之后,满地都是玉器金银,如同嫌弃的杂草一般杂乱地散落在地上。 "倒是些值钱的玩意,"阿姈随意捡起地上的一支累丝宝玉翠钗,一朵并蒂缠枝莲花栩栩如生,雕刻得极为精细。 "不过富可敌国……"阿姈撇了撇嘴,将手中的珠钗随手丢在地上,又继续打量着四周。都是些散碎银子金子,若是给小户人家倒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但是挪到台面上来说,这些个收拾珠宝也不过几千两银子,哪里能入皇城那些人的眼。这还真是弄了个好帽子盖在谢家头上。 阿姈一想到皇城,没由来地心底烦闷,索性懒得看这些俗物,抬起头便见云息站在一幅画前,目光炯炯,半分未挪。 阿姈心底微生异样,忍不住走至云息身后,才得以看清整幅画的面貌。 整幅画被挂在石室的正中央的位置,画被上好的金丝银线裁边,贵重的苏绣锦绢镶边,乌黑的沉香木为轴,装裱极尽华丽精致。 阿姈再将目光投向画中,一名女子,穿着民间普通的粗布浅裳,泼墨般的长发被一支翠绿的竹簪轻轻挽成一个垂桂髻,面容温婉而秀丽,姿态优雅高贵浑然天成,与皇城从小出生名门大户的诰命夫人们相比也不遑多让。 画上的女子温婉地笑着,黛眉杏眼间处处透着一股安定祥和的幸福感。只是这眉眼,意外的熟悉,像是认识了多年的奇异感从阿姈心底升起。 "云翎姑姑。"云息手轻抚上画上女子的脸庞,对着画中女子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表情似有掩饰不住的几分喜悦。 "这人眉眼跟我娘有几分像。"阿姈琢磨半天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话音刚落,引来云息一怔,他黝黑的眼底像是揉进了一丝迷茫与无措。 "翎……姈……"阿姈喃喃念道,总觉得这中间或许有什么关联,像是隔着重重迷雾,却接触不到迷雾里的真相。 云息一把取下石壁上的画,卷起收入袖中,眼神回到阿姈身上,一字一句道,"谢姈,跟我回云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