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康嫔,道:“康嫔你是景程九年入的宫,入宫时日也不短了,该当知道这皇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今日你瞒着这些不愿告知本宫,本宫可以助你一时,可往后的日子,你又该怎么办呢?今日若不是心蓝胆子大,冒死在勤政殿门口堵住本宫,你以为以你现在的情况可能挺的过这两日?”
康嫔听了我这番话,不由得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掉落,小声抽泣着,道:“臣妾与杨妃娘娘之间的事说来,时间可就久远了。景程九年,皇上选秀,臣妾的父亲只是冀州一个小小的地方官,父亲向往京中繁华,便想着将臣妾送进宫里,若是有幸得宠也可为他的仕途增加一些助力。臣妾的母亲早逝,继母为人自私,为父亲生了个儿子,怕日后父亲偏私,也是一力赞同将臣妾送进宫里。”
她顿了顿又道:“景程九年,春日里的花开的真好啊!臣妾入选了,但因为出生低,就给分到了这偏僻的兰若宫。那时臣妾年纪小,也很是不服气,想要争一争宠爱,许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就能搬出这偏僻的地方,谁人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于是臣妾便每日带着心蓝走很远的路去皇上路过的地方,或许是臣妾命中无这样的福分吧,皇上是没遇见,偏偏撞见了些不该看见的事情.....”
我看着康嫔蹙起的眉头,不由得问道:“不该看见的事情...是何事?”
康嫔抬起眼,痛苦的看着我道:“臣妾撞见了,杨妃娘娘在御花园的千鲤池僻静处命人将当时得宠的林美人掐住脖子,溺死在了池塘里.....臣妾亲眼看见那林美人渐渐不再挣扎,死在了那里!当时臣妾年纪轻,虽说出生比不得宫里的娘娘们尊贵,可也是被好好养大的深闺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觉得手脚发麻走不动道,生生的叫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就被杨妃娘娘发现了,她命那个溺死了林美人的太监来抓臣妾,臣妾不停的求饶,不停的求饶,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杨妃娘娘要臣妾日后都当她手里的匕首,为她马首是瞻,不能违抗她的命令。也是因此,臣妾才得以晋升嫔位。”
说着她将她那双枯瘦的手在面前展开,缓缓道:“这双手,替杨妃娘娘不知道做了多少脏事。当年,皇上广开选秀,多少貌美年轻的女子入宫,得宠,最后遭到嫉妒,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宫里,宫里肮脏的手段,皇后娘娘您定然都是不敢想的。但坏事做多了,就会遭到报应,那时宫里有一位田昭仪,人人都说田昭仪长得与那位孝懿皇后像极了,所以也最得皇上宠爱。听伺候过孝懿皇后的宫人说,田昭仪不仅样貌与那位极像,才情性子也是难得的有几分相同。”
我不禁在心里嗤笑,皇帝的审美这么多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单一啊!也不知是该说他专一还是可笑了......
“田昭仪对杨妃娘娘的伪善不满,便仗着自己得皇上的宠爱,联络了宫中同样遭到了杨妃娘娘势力打压的妃嫔,来针对娘娘。可是.......杨妃娘娘养着太子殿下,杨大人在前朝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故而杨妃娘娘的地位不可撼动,田昭仪一干人等与杨妃娘娘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故而,有人给杨妃娘娘出了一个主意,宫里素来禁巫蛊,杨妃娘娘便令臣妾去准备一个写着她生辰八字的娃娃,然后假意与田昭仪亲近,趁她不备,将巫蛊娃娃放在她的宫里,然后诬陷她诅咒杨妃娘娘......”
“你这么做了?”
“臣妾没有选择,臣妾要在这宫里活下来,就只能听她的话,臣妾做过的那些脏事,她都有把柄,臣妾若是不听她的,可能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更是会牵连父亲的仕途,臣妾为杨妃娘娘做事后,杨大人便提拔了我父亲入京为官,我全家都被他们拿捏着,臣妾...别无选择。”
“那后来,田昭仪如何了?”
“田昭仪私藏诅咒杨妃娘娘的巫蛊娃娃,遭到了皇上的厌弃,皇上不愿多管后宫中事,更何况,那段时日选入宫的女子那么多,与孝懿皇后像的也不在少数,田昭仪自然不是无可替代的,故而,失去了皇上庇佑的田昭仪,就成了任杨妃娘娘拿捏的存在。杨妃娘娘命臣妾亲手给田昭仪灌下毒酒,臣妾做不到,因为田昭仪说她腹中已然是有了皇上的骨血,臣妾怎么能让她一尸两命呢?更何况谋害皇嗣乃是重罪......”
“于是臣妾便去求杨妃娘娘,希望她能看在田昭仪腹中孩子的份上饶她一命,可是杨妃娘娘却是又生一计,她对田昭仪这张与孝懿皇后颇像的脸早就不满,她便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登徒子,将他送进了关着田昭仪的屋子,那天关田昭仪的屋子里发出的惨叫,臣妾到现在也是难以忘记...第二日清晨,臣妾奉杨妃娘娘的命令前往捉奸,打开门后,除了那个登徒子外,就只看见田昭仪衣衫不整的尸体........”
“杨妃娘娘上报皇上,说田昭仪不知廉耻与外男私通腹中早珠胎暗结,畏罪自杀........臣妾从那之后,就病了,日日都能梦见来向我索命的田昭仪,臣妾到现在还能记得,田昭仪笑着跟臣妾说她有了身孕时的幸福模样,她还说要让臣妾做她腹中孩儿的干娘,让孩子日后一同孝敬我........一同成为臣妾在这宫里的指望.....说到底,都是臣妾造的孽,臣妾这条命早该是田昭仪的。”
“可是,你既是为杨妃做事,又为何沦落至此?”
康嫔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苦涩的笑道:“娘娘,棋盘上的棋子,有有用的,便就有无用的,臣妾便是那枚无用的,臣妾的身子不中用,这些年被心里这些腌臜事折磨的也是更加不济了,如今更是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杨妃娘娘动手,任臣妾在这偏僻的地方自生自灭罢了。臣妾不得宠,又人微言轻,说出这些来,一是已然过去多时,说出来也鲜少有人再会去追究,再加之从臣妾口中说出也是难有人信。自田昭仪的事情过去后,这宫里更是没有人愿意与臣妾亲近,落得这般下场也是臣妾罪有应得。”
我捏着桌上的茶盏,心中翻腾,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为何,今日你身边的心蓝要去求本宫?”
“素来听闻,皇后娘娘与这宫里人不同,想必那孩子也是救臣妾心切,如皇后娘娘所知,臣妾这条命就是靠这些汤药吊着的,汤药断了,臣妾也就只能等死了。如今这汤药只剩了一副,心蓝定是慌了,所以才去找您碰碰运气的。平日里,她很少离开这兰若宫的。”
“康嫔,你与杨妃的事,本宫不好插手,想必你也知道,本宫不过就是这宫里一个无权的闲人皇后,六宫之权都在杨妃手里握着。如今西南战事吃紧,后宫不宜再给皇上添乱,你且忍耐,好好养病。”
康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用帕子捂着唇,我看着她咳的撕心裂肺的模样也是心中不忍,走上前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她抬起头感激的看着我,可我却是看见了她用来捂着嘴的帕子上的一片鲜红:“康嫔.......你.....你的病怎的这般重!”
康嫔却是不当一回事的,将帕子折起盖住血迹,苦笑道:“吓着娘娘了,今日得见皇后娘娘,已属实是臣妾今生之幸,臣妾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今日有了娘娘相助,左右还能苟活多几天。臣妾原以为,这些秘密就要跟着臣妾一道进了棺材,今日还能诉说,属实侥幸。臣妾看娘娘年纪轻,这宫里,远比您想象中的要更龌龊,娘娘,在这里莫要相信谁,莫要听了谁的话,更莫要爱上什么人,或者以为什么人是爱您的。”
我扶着她小心的躺下,我抓着的她的胳膊是那么细,仿佛若是我力气大了就会折断一般。
我站在她榻边,看着她,勉强的微笑着道:“你放心,本宫有数的,你莫要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养病,端午将至,五毒聚散,日子定然是会一日好过一日的。”
她又轻咳了一阵,蜷着身子,指着殿内一角,道:“皇后娘娘,臣妾也没有什么是可以送给您当谢礼的,那里有臣妾母亲留给臣妾的一把琵琶,臣妾的母亲原是秦淮河畔有名的琵琶女,那把琴更是她平生珍爱之物,臣妾学她的技艺虽说学的七七八八,可却没有这个机会给谁弹奏一曲,如今想为娘娘奏一曲,却也没了这个力气。臣妾没有什么值钱的,只有这把琵琶算是臣妾心中最贵重之物,今日便赠予娘娘,还望娘娘不嫌弃。”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掀开角落里盖在琵琶上的锦缎,小心的拿起那把琵琶,坐到桌前,小心的抚弄着琴弦,清脆的声响在我指尖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