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玫听得消息亦与金是归宁,瞧着家中形势心里咯噔一下,私下提醒妹妹:“这怎么成?太太病着,二嫂子没出月子,二哥还躺着,大哥公务缠身,大嫂子那儿又有两个淘气的小家伙,府里上上下下人多手杂,万一错眼不见岂不生祸?” “谁说不是!”贾瑾露了愁容,“方才我见嫂子也头疼,上门问询的亲戚不少,太太和二嫂起不来,嫂子又是那样的身份,哪里有不为难的道理!” 贾玫即道:“且去问问大嫂的章程!” 颜氏能有什么主意?果断传令,闭了大门贴“谢”字,对外只称阖府接了圣旨闭门思过,外八路的全被挡了驾。 收紧了门户,颜氏趁贾玫尚在,只教贾葵陪着姑夫,自己则与贾瑚更换素衣亲往黎邸上祭。 寻常遇到这等事,颜氏多半打发贾葵代劳,此番理亏,又为表达允诺黎淑妃的诚意,万般无奈只好亲自出马。 黎江黎秋黎冬唬的迎驾不迭,所有宾客都向两旁避让,颜氏打眼瞧去,诸皇子王府皆有长史前来,并无正主亲至,焚香答礼后就往内宅向黎老夫人叙过,各家王妃的心腹管事并本家亲戚依旧跪迎不提。 齐鲁公主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刺客挡得、鞑子杀得、太子打得、亲王骂得。漫说这些“威风凛凛”的二层主子,哪怕背后的靠山亲至,且要留意颜氏的脸色行事,更不用说她们了。 机灵的还要生出一层隐忧:黎家公子虽是死在贾家奴才手里,听说也只是贾侯——贾伯次子的奶兄,与齐鲁公主夫妻并不相干,但贾赦作为父亲,且是袭爵的当家,因黎家被降爵位,侵害的却是贾瑚一脉的利益——将来袭承世职的可是长房子嗣。 用心宽慰黎老夫人几句,颜氏挽着佛珠问黎二太太:“听淑妃娘娘讲,府里还有一双失怙的孩子,可请来见见?” 黎二太太忙命丫鬟:“把哥儿姐儿抱了来!” 过不片刻,两个重孝在身的孩子由乳母簇拥携手而至,跪在拜毯上歪歪斜斜给颜氏磕头。 “快!快扶起来!”颜氏忙命夏莲,“抱到跟前我看看。” 灵堂阴冷,姐弟俩面无血色,颜氏叹息一声,即向黎老夫人感慨:“我本有心弥补,与两个孩子拜份天伦,又恐他们将来懂事,或因认仇做母有所介怀,反倒叫孩子为难,权衡再三并无旁法,今天各府的内总管在场,不妨做一见证。” 黎家婆媳吃吓请罪,诸管事起身应承:“谨遵千岁教令!” “我嫁荣府为妇为媳,头顶两层公婆,共育四子一女,从此刻起,凡荣府门下,对我的儿女如何,待黎家公子、小姐也该如何,贾葵与筑城有的,黎家公子小姐不该没有,荣国太君与荣恩伯夫人有的,黎家老太太与二太太也不该没有!”说完这话,颜氏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放在桌子上,“贾葵的月例、族田分息一年下来合计有四百二十来两银子,加上筑成,大约是八百五十两,以二十年算,共计一万七千两,这注银子我先交二太太收着,将来小姐出阁的压箱银子、公子娶妻的下聘彩金都是我的!” “千岁言重了!”黎家婆媳慌忙行礼,“臣妇岂敢!” 颜氏解释:“我并不是拿着权势银钱欺负黎家,但若不能稍尽心意,未免难赎良知。” 康王妃所遣内管事劝道:“黎公子青年不幸,本非世人所能预料,公主一片慈悲,若府上不愿领受赏赐,反有心存怨怼的嫌疑。” 黎老夫人无法,只得双手捧过递予次媳。 颜氏又道:“我们老太太与老爷、太太一年也有二百四十两月例钱,这注银子按年头送予老太爷、老夫人并二老爷二太太零用,但要四老在世,我是断断不敢减省的!” 众人情知齐鲁公主有破财免冤的美意,说到底她本是此次命案的受害者,倘若给脸不要,恼一恼保不齐反问黎家害她子嗣降爵的罪名,到那时节,黎家就算满门凋零也不冤枉,是以都赞颜氏仁义。 贾瑚夫妇摆足了姿态,黎家自要见好就收,握手言欢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黎江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公主既这般讲了,咱们有理也没理了,明日我与你兄弟登门回拜,今后时常叫两个孩子去公主府问安,躬谢千岁照拂之德罢!” 黎秋不以为意:“纵不生隙,何需言谢?建儿死在他们家人手中,苦主岂有回拜仇家的道理?” 黎江微微摇头:“你不想想,荣国府二小姐转月就嫁宗王府为元妃,甭管什么因由,贾家此刻受罚,打的又是哪个的脸?万一主子娘娘迁怒淑妃娘娘,我们这点子委屈算得了什么!” “父亲说的是!”黎冬站起身,“明儿我陪您过荣府答礼。” 再说颜氏回了荣府,把今日处分回于婆婆知道,张夫人甚是欣慰:“你办的不差,一万七千两银子叫琏儿拿体己还出来,他们两口子一年首尾月例加上族产分息,约莫也够一千两银子,只盼他生些教训,将来少给你们做兄嫂的添乱才好。” “都是一家子骨肉,太太哪里的话来!”颜氏此语说的大是违心。 即至次日,黎家父子果然登门回礼,两厢互道不是,上座奉茶之际贾蓉进内回话:“大爷爷、叔父,祠堂那儿已经预备好了!” 贾赦点点头,又向黎江解释:“今日族里有桩要紧事发落,需得有个德行俱佳的耆宿观礼,若老大人不弃贾家名薄,请贤父子做个见证。” 黎江有些摸不着头脑:“下官岂敢!岂敢!” 贾瑚打一躬:“老大人请!” 黎家父子就如被绑了票似的,教贾赦爷儿孙奉承着到了宁府祠堂宾坐。 却说金陵贾太公在明末发迹,也算得上一县的田舍员外,后得四子,长子便为宁荣二公之父贾公,这一支最是兴盛,从代字辈算,如今共有四四八房人口,皆在京城安居,余下三支,也有十二房子嗣,他们是留在金陵的,如今除了贾敬贾珍贾蔷贾芃寥寥数人,包括贾琏这等躺在床上的在京八房男丁全都候在宗祠待命。 贾蓉辈分虽低,却是正经的长房长孙、名正言顺的下任族长,除代儒代修,只他与贾赦上位高坐。 贾赦揽看人头,指着客座的黎江示意:“此为淑妃娘娘生父,原礼部侍郎黎老大人,今日有话公示,专请老大人做个上证,你等见过!” 族人各自作揖,黎江还礼后方才落座。 “除了大老爷与珍儿闭关不出、外放山东的蔷儿皇命在身,在京八房人众也只月中的孩子没到了。”贾赦有些感慨,“想我宁荣二公,九死一生开辟家业,谁能料到贾家竟有今日的繁盛!” 贾蓉站起身拱拱手:“诸位太爷、爷爷、叔叔,祖父与父亲传话,凡今日大爷爷所讲,俱是他们的意思,还要各位长辈明晰。” 众人纷纷称是:“大老爷尽管吩咐,我等无不从命!” “开封的事儿你们许已听闻,蒙圣人宽赦、又有黎老大人以德抱怨,我这个治家不严的荣恩侯才只降成伯爵,虽是如此,毕竟有愧先人,今日向祖宗请罪,好教族人引为借鉴!”话已说完,贾赦朝二公影像磕了头,起身又道,“本该自罚杖刑,今日还有旁的交代,我便交银一万,为族中加置祭田,以为赎罪之心!” 众族人宽慰道:“大老爷言重了,此事本为外头奴才无礼,并不与您相干!” “无规矩不成方圆。”贾赦转身示意,“请刑!” 贾葵双手捧剑,俯身奉于祖父。 连黎家父子在内,上上下下无不惊愕。 “金陵贾氏沐浴皇恩,虽以军功立户,却凭诗礼传家,自蒙公主下嫁,簪缨官纱,贵在当朝,我等本需上佐明君、下恤百姓,不负天子、不愧祖宗,然而树大叶繁,族人参差、自分良莠,即因此故,方生祸端——”说到这儿,贾赦把宝剑接到手中,“此剑名唤‘辟邪’,为先宁国公得于沙场、蒙taizu皇帝赐名的宝刃,先荣国公伐苗,宁公转送荣公护身,大伯父进藏,荣公复又将剑予他;江南暴乱,伯父交予时为中路副帅的父亲,几十年后兴武北伐女真,佩戴的还是这把剑,我便如此讲,贾家的兴盛是它一路见证着的!” 贾敕赞道:“此为传家的宝物!” “不错!”贾赦将宝剑呈放到祭桌上,“今日我便用贾家的荣耀甄立家规,自即日起贾家上下若有不法,轻该罚金断指,重需切腹自裁,以辟邪为明据!” 此言既出,众族人议论不休。 贾瑚喝道:“有异议的尽可明言!” 代儒率先表态:“这是正理!积善之家必有余荫,古人又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先辈开立长堤,万不可蛀于微小蚁虫。” 众族人哪敢多嘴,都出声表示赞同。 贾蓉即宣族规,贾赦父子带头签押,连宾坐的黎江都按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