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古树婆婆才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老婆子只有一事不明。云暖最爱惜自己,怎么会为了诬陷一个人而自戕?”
谈东樵将目光投向浓夜:
“她并非自戕。裂魂香,入腠理,割发裂魂善恶各行。她死前已被割去了善魂所说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受妖尊摆布罢了。”
古树婆婆怔忡了一会儿:“原来如此。这死法倒是和菡萏一模一样。”
“菡萏和云暖都是我老婆子看着长大的。她们一同被卖进万花楼每日穿过两条街去歌妓师傅处学曲儿经过我的豆腐脑儿摊子,总会停下来吃一碗。”
古树婆婆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又回忆起了许多更久远的事情。
“年轻人你修为是不错但终究只是个凡人。妖尊在汴陵盘踞两百年,他就是汴陵的缔造者,汴陵唯一的神。我恐怕你斗不过他。”
谈东樵眸中倏然亮起凌厉的光芒。
“那我就偏要将这伪造的神,拉下神坛。”
他将手中的骨片递上一寸:
“以你的法力是否能与这枕骨的主人相通?”
古树婆婆道:“倘若这骨片主人是善终,魂魄早该入地府投胎了,未必还剩有残魂。”
“可否一试?”
她点点头,伸手接过那骨片,阖在掌心。
寒冷的月从乌云背后钻了出来,落在古树婆婆靴皮般皱褶的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蓦地睁开双眼,眼中寒光一炽。
“他说”古树婆婆的神情惊疑不定:
“他的故事,只能讲给长孙春花听。”
汴陵府衙。
知府曲廉今夜已经提审过春花两回,回回都是苦口婆心:
“春花老板啊这里头有什么误会,你老老实实同本官说了,不就皆大欢喜了么?你祖父、哥哥在外头守到半夜才回去。还有罗子言那讼棍,扬言要写讼状告到京城去,告本官罗织罪名,陷害忠良。嗨,他那个嘴,白的也能说成黑的!真递上去,本官的前程堪忧啊。”
“春花老板,律法如山,如今死了人,可不能再说什么民不告官不究了。你就老实配合,把那娃娃交出来,和你哥哥滴血认亲一回。若验出他确是你哥哥亲生,你的罪名不就全洗脱了么?”
春花也是很无奈:
“曲大人,我也知道您的不容易。但滴血认亲这法子,不行。”
“啊?”
“春花听药铺里的大夫提过,滴血认亲并不足信。常有亲生骨肉验了无法相融,亦有全无血缘者滴血相融的。我们长孙家的孩子,怎能冒此风险,受人质疑?”
“”曲廉气得牙痒,“你这张嘴啊好好,本官说不过你。今日当着王爷和百姓的面,本官承诺一定要将此案查清。春花老板若再不招认,本官可就要动大刑了!”
春花的眸光在微黄烛火中轻轻一闪,而后她笑了笑。
“烟柔是受了人蛊惑胁迫才来攀咬,衡儿确是我哥哥的亲生骨血。大人再问,春花也是这话。若要用刑,就轻便吧。”
曲廉被她噎得倒抽了一口气。
汴陵商会与官府多有公务来往,曲廉对春花印象也还不错,本不想与她为难。但,思及今日分别时吴王留下的话,他微微一凛。
“曲大人,元鸟宴上许多外来商贾亲眼见了那民妇死状,若不严查,天下人都要说你收了长孙春花的贿钱,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实在没有办法了,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曲廉沉声道:
“来啊,上夹棍。”
打罢了三更鼓,大牢里的烛火也就烧到了头。
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轻飘飘地飞入牢门,看守的狱卒们只道灯火晃了眼,长长打了个呵欠,便又摇起骰子打发时光。
曲知府终究还是给了些特殊待遇,春花被关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有软枕床铺,也还算干净,离其余囚犯都很远。
她没有入睡,在黑暗中倾听着最细小的响动。忽闻牢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她吃了一惊,谨慎地向黑影中蜷缩得更深。
“谁?”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着光,更显颀长笔直。
“是我。”
她放下心来,却没有走出阴影。
“谈大人,你终于来了。”
谈东樵听出她声音有些不同,却说不出是什么不同。
“你还好么?”
阴影里似乎笑了一声:“还好,劳您挂心。”
这才是熟悉的她,带点戏谑和友善的挑衅。
谈东樵未觉察自己长出了口气,微笑道:
“仙姿和衡儿,我已经安顿妥当。你祖父和兄长,也送回家去了。他们绝不肯信衡儿的身世,定要亲口听你说了才信。”
他顿了一顿:“石渠兄只难过了一会儿,便说,不管是谁生的,他已当做自己的孩子养了,以后就是自己的孩子。”
春花轻笑:“哥哥虽常常糊涂,但实在是个敦厚的人。我诓他诓得这样厉害,他都不记恨。只是可惜了烟柔一条性命。咱们虽猜到妖尊会在她身上做文章,却没料到他们行事如此狠辣。”
“你我只是凡人,总有力所未逮之时,不要太过自责。”
春花“嗯”了一声:“你今日去找古树婆婆,可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