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眶湿润了,冲口而出:法蒂玛,你不用担心我!容妃大吃一惊,看着傅恒。傅恒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冲动了,但忽然之间只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于是放脱了她,站直身子,低声道:我都知道……容妃骇异之极,仰头盯着傅恒,傅恒也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继续低声道:在扬州那个晚上……你自己告诉我的,那时你受了重伤,你自己不记得了……容妃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
皇帝终是带着李玉来了玉京园,因为傅恒教人给他报讯,说容妃在这里晕倒了,让他来带容妃回宫。皇帝心里知道,这其实是傅恒给自己一个由头来看璎珞。皇帝来了后,见傅恒站在大门前正等着自己,他确实晒黑了,眼睛更晶亮了,虽然面有忧色,但精神奕奕,心里忽然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说不出来。
傅恒微笑着跪下给他请安,道:皇上,这一向您可好?奴才很久未见您,很是挂念。李玉和多罗站在皇帝身侧。李玉也面有忧色。多罗并不知道昨晚的事,那时他已回家了,他也不知道璎珞的状况,因为皇帝李玉自然没有告诉他,他许久未见傅恒,于是欣喜地看着傅恒。
皇帝略有迟疑,但终于伸出手去,将傅恒扶了起来,看着他点点头,但没说话。傅恒微笑道:谢皇上,皇上请!进了正堂,只见堂上迎面高悬着“衷全诚敬”的四字匾额,匾下木阁内的墙上挂着大幅明代吕纪的四季花鸟图夏篇,画中两只黄鹂停在栀子花树上,两边对联云:有敕诸宫勤守护,花开如玉子如金。这是宋代王义山的王母祝语栀子花诗里的两句。
画下的宽案上只居中摆着青花云鹤纹铺首大缸,长和高均二尺,两侧以浅褐色虎头做铺首。釉质温润肥厚,布局疏朗淡雅,风格华美典雅,细致到每根松针和仙鹤的羽翅都看得清清楚楚。
堂上宽案下摆着紫檀方桌和左右各一张紫檀木嵌珐琅扶手椅。下首分列两边,各一溜六个紫檀木拐子靠背扶手椅间以紫檀小方几,扶手椅上均铺着宝蓝色寿字纹的缎褥。转入后堂的内隔断门里,在后门边各有一个紫檀案几,上面分别摆着一个绿色粉彩大瓷瓶和一个青花大图缸。
绿色粉彩大瓷瓶描绘“高楼掷果盈车”。晚明戏曲金雀记有潘安掷果一折,描述潘安车行街市,众女子见潘安美貌,将果子掷下,装满一车。又有蔬果争奇中的插图版画“掷果盈车”,描绘潘安坐马车,高墙上簇拥着装扮一新的仕女们,纷纷向潘安掷下水果。明代还有金雀记传奇剧本,描写井王孙之女文鸾见潘安心生爱慕,将一对金雀抛出,并最终与潘安成就姻缘的故事。
青花大图缸胎体厚重,乃崇祯年风格。绘人物故事“春社醉归”,画意直取唐人王驾社日诗意,“鹅湖山下稻粮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青花色阶丰富,饶富皴染,和大首缸的细致青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间正堂皇帝来过多次,但今日瞧自己手书的这几个大字,心情却有不同。分坐了以后,傅恒叫给四人上茶,皇帝喝了几口,教李玉和多罗等在这里,自己和傅恒进去带容妃出来。
一路之上,两人都不言语。傅恒带皇帝去自己和璎珞的寝院“怡萃堂”,皇帝见园子里四下无人,知道傅恒已将人都打发了,但到了卧房门口,迟疑着不进去。傅恒微笑道:皇上,开始我们都吓坏了,叶大夫看了后,说叫她卧床,绝不能再受刺激,她已睡了,珍珠在里面听您吩咐,傅恒去西厢外间等着,容妃娘娘在那里休息,您到时候教珍珠带您过来。皇帝迟疑着刚要说话,傅恒已转身走了。
皇帝于是吁了口气,掀开了浅金色夹氈软帘,一股淡香飘入鼻端,正是他所熟悉的天山雪莲的味道。珍珠见皇帝进来,忙上来一福,道:皇上,主子还在睡,珍珠就在门外。说着又一福,便出去了。
皇帝是第一次来,只见门右侧有一黄花梨带暗屉小长桌,上摆一对紫檀嵌白玉铜胎画冠架,上面各放着傅恒的冬夏官帽,两边摆着一对高高的暗金色掐丝珐琅塔形灯笼。小长桌过去是一个内凹的全木隔断小佛室。
堂上神龛里供奉着三彩观音菩萨立像一对。高螺髻,戴宝冠,长耳垂肩,丰满富态,双目微睁,目光下敛。身着绿色披肩,下衬朱色袍裙,双手结禅定置于胸前,托一黄色吉祥缎,亭亭玉立于莲花座上,姿势自在轻松。神龛两边对联曰:慈悲喜舍度群伦,清净庄严超众圣。
神龛前的小案上居中摆着一个小玉香炉,浅黄色端庄稳重,龙首衔环耳,玉质晶莹,古朴典雅。两侧摆着一对铜胎掐丝珐琅莲花烛台,案下地上置一浅青色的蒲团。皇帝对此烛台十分有印象,因这是长春宫旧物。不仅造型别致,而且用了蓝白红三种釉彩晕染,特别是下面底座是一个倒着的莲蓬造型,莲蓬上绘倒置莲瓣以作反衬,宛若水中倒影。
移目又见南窗外阳光正好,修竹森森,枝叶扶苏,又种芭蕉,窗上滿嵌可窗玻璃,室内炉篆微熏,茵藉几榻,亦繁华,亦雅净。
居中的南墙挂着一幅美人图,图中一个女子坐在凳子上,托腮凝想,面部和衣纹均以细匀的淡墨线条绘成,只在眼眸、发髻处用重墨点染,墨韵生动,清雅秀润,更贴切地表现出美人的纤秀文静之美。女子身后石桌上陈设琴、笔、砚等文房用具,石桌左侧地上放着一个大方盆,里面有半盆盆景梅花。
皇帝见画后题字,乃明代吴伟所绘的武陵春图。吴伟“画人物落笔健壮,白描尤佳”,分别于明成化和弘治年间奉召进京供奉宫廷。他性情孤傲,不慕权势,为朝廷内外的恶浊环境所排斥。返回江南后,常以饮酒狎妓遣释郁闷的心境。当他闻知富有文采的女子武陵春身在青楼而不受所处境地的影响、对爱情忠贞不渝时,为之深深感动,遂作此白描图,以示对武陵春的同情与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