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引路,麻绸满山,昏烟翳日,愁云惨雾,只有淡淡的几许落花是今日灰白丧礼中唯一的色彩。云渡山上人头攒动,从山腰到山顶,万教不说全部前来,至少来了一大半,到场参加丧礼的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一页书的生死之谜。那些小门小派自不必说,为避免惹麻烦,前两日已来拜过,正式治丧这一日,来的都是武林道上有头有脸排得上号的人物,如照世明灯,万俟焉,风雷六圣等人。其他各佛寺禅宗分别派了代表前来观礼,佛门最高学府七彩云天圣佛岩也有派人前来,跟一休禅师一起负责送丧的白事法会。
不知紫锦囊混在万教人堆里,看着大家给他本人办丧有何感想,但他徒儿的戏演得真是一等一的高明。只见弦上玄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浑身散发孤冷勿近的寒意,这痛心疾首的模样,让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一页书圆寂了。
正道群侠轮流进入灵棚给一页书的灵位上香,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谁知魔域竟也派了使者前来,名为吊祭,实为嘲讽与查探正道现今力量。他与群侠差点起了冲突,若非今日等的大鱼另有其人不宜节外生枝,魔域的使者可能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大概除了唯一的豪爽汉子万俟焉以外,在场所有人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心思莫测。万俟焉跟一页书不熟,他原本是不想来的,但紫锦囊莫名跟他打好了关系,看在紫锦囊的份上,万俟焉勉为其难来这一趟,并答应要是有人敢闹事,他会第一个扭断那个人的脖子。
素闻寰宇武典半尺剑与百世经纶一页书并驾齐驱,两人更是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怎的一页书出殡之日未见半尺剑前来吊唁?素还真依照计划,早就在万教众人面前散播了关于半尺剑的真实面目,其中有些人受过半尺剑的恩惠想要反驳素还真,但正道的支持者人多势众,一时也不敢为半尺剑发声。
等了半晌,半尺剑始终未出现。众人基本祭拜完毕,留下来的人都是想看热闹的,倒也耐得住性子,反正法会还没完,众人也还没喝孝子为大家斟的茶。但秦假仙站不住了,准备再去九层莲峰喊人,素还真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终于丧礼接近尾声时,一道雄浑的真气传音终于降落在云渡山。
“宇宙似幻,云波诡谲,哭遍侠客”
他竟还有心思念诗号,这道真气传声浑厚有力,莫非他内伤已愈?这不可能!还是说他故意先声夺人让正道众人摸不清他的真实状况而不敢贸然动手?
在场众人真可谓是翘首以盼,终于把今天最重要的贵客等来了。半尺剑似乎恢复成原先那样的镇定自若,是他太过自信,还是发现一页书已死,赌约可以一笔勾销了?又或是有其他阴谋?
“好友,你吾日前还在悬空棋盘对弈,谈笑风生,如今为了一个不重要的小赌,竟赔上老友的性命。”半尺剑语带悲戚,满目哀切地重重叹了口气,故意放沉脚步往灵棚走去。
元元心等年轻武者压不住怒火,指关节捏得噼啪响,要不是叶小钗挡在他们前面不让他们冲动,也许半尺剑刚踏上云渡山的那一步战斗就爆发了。
灵位旁跪了数个时辰的弦上玄如一座雕塑似的向吊唁者回礼,当半尺剑在那儿呜呼哀哉的时候,今日的第一滴眼泪终于绷不住,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前辈是吾师至交,如今吾师溘然长逝……唯有两条心愿未了,不知前辈能否助晚辈一臂之力,替师尊完成最后的遗愿。”弦上玄声音发颤,略略哽咽的哭音令在场其他人也听得不忍。
“分所应当之事,只是老夫日前遭人暗算,至今重伤未愈,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半尺剑装模作样地推辞道。
“不会,这两件事,非前辈不能为也。”
“哦?一页书到底有何遗愿?”
“第一,师尊记挂与前辈你的赌约,常说人无信而不立。你们以素还真与太黄君之命为赌,素还真死,吾师一页书便陪命,反之太黄君亡,前辈你则须同死。时空圣战结束后,太黄君与魔龙八奇折损甚剧,他本人也已死亡。今日当着师尊的灵位,前辈是否要履行赌约?”
丧礼现场众人的窃窃私语更重了,大家目光全部聚集在半尺剑身上,但看半尺剑并没有马上回应,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依旧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这赌约自然是要履行,但内容与时间却非如此。”半尺剑斜了一眼旁边的素还真,“吾与老友一页书约定的内容是半年内素还真的生死。如今才过了数天,尚有数个月的时间,如果素还真在时限内身亡,仍是一页书输了。”
看他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正道群侠又想直接把他盖布袋了事。
“有劳前辈挂心了,这半年内,素某一定会活得非常好。”素还真拂尘一甩,口称前辈,咬牙切齿地对半尺剑行了个大礼。
“既然是半年,那么师尊的第一个遗愿,身为徒儿,这赌约,弦上玄替师尊担下了。时限内素还真若死,吾便陪葬。”弦上玄对着一页书的灵位磕了个头,打断素还真欲阻止赌约的意图,继续对半尺剑说,“但是第二件事,实在非前辈不能也。”
“你且说来一听。”半尺剑老神在在,好像什么招他都能接住。
“便是……”取过供台上的一沓冥纸,弦上玄轻轻摩挲着黄纸上的纸浆疙瘩,缓缓闭起眼睛,渐趋平缓无波的音调吐出几个令人心惊的字眼,“恭请前辈留命”
语落同时,挥手向天一抛,黄纸霎时被风吹散,纷纷扬扬飘满整个现场。不及眨眼,数道剑气已从四面八方封锁半尺剑退路,战端来得无由突然,但半尺剑早有准备,举掌挪移间身法灵动,巧妙避开纷至沓来的攻击。
灵棚外战声铿然,灵棚内,禅师们的诵经声与木鱼声依旧,披麻戴孝的人也依然跪着,目光没有半分看向战圈,只空洞失神地顾自盯着火盆,满身颓丧落拓地焚着手中冥纸和经文,像是悲痛到极点发不出一丝怒火,独自将心伤默默舔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