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的小卖部里,经常有许多人。有的人来是买货的有的刚卖了土特产,进来转达一下有的在家里呆的慌,来走动走动有的就是来听别人说闲话,然后回到庄头,给庄头的人们传播闲话的有的就是来晒暖暖的,这里的暖暖比家里的暖和有的来就是为了等过往班车的有的来没有任何目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有的来就是想找个缘分,看看能不能碰见一个有缘人……
尚家河村也没有集市,反正王老板的小卖部和土特产收购门市部位于三县交界的地方,过往行人杂,信息量大,是人们说闲话的好地方,你可以像演讲家一样慷慨陈词,也可以像聋子见哑巴不闻不问。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人们也就习惯有事无事来到这里,逛逛。逛王老板的小卖部,就像逛城里的超市。逛逛王老板的收购门市部,就像逛银行,不一样的是逛银行要拿卡,有了卡,钞票哗哗哗就到手了,逛王老板的收购门市部,只要有土特产,钞票也哗哗哗可以到手。王老板收购土特产,从来不欠账,他好像就是取款机,能够哗哗哗往出冒钱,村里村外,乡里乡亲十个有八个都欠王老板的肥料或者籽种钱,可王老板没有欠过乡里乡亲一分钱。到种粮食的时候,王老板会一车又一车往回拉肥料,一袋接一袋往回拉籽种,不管有钱人,还是贫穷人,王老板一视同仁,都一个价,给现钱也好,赊账也好,那些赊账的,也不用打欠条,记个账,等到粮食打碾了,拉到他的土特产收购门市部变卖了再给钱,今年给不了,明年给,明年给不了,后年给,后年给不了,以后给。
王老板人品好,乡里乡亲都这样说。人们有空没空也爱来他的小卖部、土特产收购门市部、化肥籽种店转达,几天不来转达,人们心里便发慌。
平时也不见王老板的妻子,王老板的妻子走了城里供两个娃娃上学去了。现在流行把娃娃转到城里念书,大家都转,王老板也拗不过妻子,也就把娃娃转到了县城。娃娃成了城里的娃娃,放学后,也没有什么活干,一心一意专读圣贤书,妻子成了陪读妈妈,王老板既要做生意,又要做饭洗衣,还要年纪轻轻和妻子分居。王老板的生活,也是村里村外许多接过婚的年轻人和中年人的生活。
没有办法,时代发展的必然。尽管娃娃在村上上学时,还能考个八九十分,也算个好学生,转到城里从来没有考过八十分以上,只是个中游学生,但娃娃还是要在城里念,已经转上去了,咋能叫转回来呢。王老板看着在城里读书的两个娃娃学习越来越差,只能给他们母子三人上课加压,弄的妻子脸拉得像个茄子脸,弄得两个娃娃看见他,好像看见了魔鬼。现在的娃娃,难教育,成天学习,还不好好学习!家家户户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考上北大清华,可有几个娃娃会有那个决心和想法,都是大人的想法而已,王老板常常这样叹息道。叹息归叹息,光棍汉的日子,他还得继续过。为了娃娃上学,有妻子的他,实际上和没有妻子一个样子了,饭要自己做,炕要自己烧,衣服也要自己洗,更可怕的是,晚上要一个人面对黑夜的煎熬。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天,雨好像八十岁的老爷子遇到了尿塞,一会儿哗哗哗往下倒,一会儿嘀嗒嘀嗒,半天落一滴。放学后的胡一刀,和往常一样走进了王老板的小卖部,发现小卖部里站满了人,人们激烈的争吵着,王老板像往常一样坐在老板椅子上,笑嘻嘻地望着、听着,遇见这种事,王老板从来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尽管争吵的双方都希望王老板站在自己的一面,但王老板置身事外,一言不发,像一蹲会笑的弥勒佛。
一个黑脸大胡子说,本来我把砖瓦都拉好了,准备动工盖房,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现在上面政策好,电视上讲,给我们省拨付了许多个亿,用来解决农民的住房问题。钱层层往下走,走到我们农民手里,就变了样子,钱都叫下面那些狼吃了,到了我们手里就剩下骨头架子了。你们说说,一户一万二千块钱连个砖瓦钱都不够,还叫咱们盖房,盖个球。
一个脸上有痘痘的青年人说,咱们如果把房子盖成了,就会提前脱贫,这脱贫攻坚的事才开始,我们不要急,好政策还在后面呢!我们住在破窑洞里,肯定脱贫不了,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给我们给钱。我的一个亲戚在扶贫办,说脱贫验收指标里面最主要一个指标便是“两不愁三保障”要达标,不愁吃不愁穿,基本上家家户户做到了,在“三保障”中义务教育和合作医疗基本家家户户实现了保障,剩下的就是住房保障,这个问题最大,难度也最大了。我没有安全住房,乡村干部肯定不让我脱贫,就算他们让我脱了贫,县、市、省、国家各级验收也通不过去。如果我有了安全住房,那就不一定了,他们让我脱贫,我也没有话说了。
一个穿着发旧蓝色中山装的人说道,我等着看万三强,万三强如果建房,我就建房,万三强如果不建房,我就不建房。这个万三强就是聪明,我生了一个计划外孩子,交了一万五千块钱,乡政府才给我开了个纸条,我拿着那纸条才把娃娃户口上了,这万三强计划外生了六个孩子,一分钱没有出,最终还是把户口上了。我看这好政策在后面,说不上再过三五年,我们不用掏钱,便能住进新房。这万三强虽然窑洞破的土疙瘩随时掉,但到现在还没拉回来一块砖头,我等着,我要着看他咋办。
一个头发发光的小伙子道,反正我把房盖了个半截,也停工了,我就等着瞧着,和你一样,如果万三强盖了,我就盖。如果万三强不盖,我就不盖。
一个逢头垢面的人道,这个尚阿牛,把全乡一半的盖房指标都争取到了咱们村,就是想让咱们这些贫困户每家每户住上新房,你们这些人咋不识好歹,亏得人心疼呢!
一个中年妇女道,就是呀,听说尚阿牛昨天早晨回去被周书记批了一顿,还做了检讨,你说你们这些人,人家就是为了怕把你们塌死,才如此做,可你们讨价还价,你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说,我昨天遇见尚阿牛,他的摩托车车头都摔坏了,一定是跌跤了,我看见他一瘸一拐的进了村部,看起来摔得不轻,手里拄着一根柳木棍。
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伙子道,凭什么你们成了贫困户,而我们成了非贫困户,大家都种一样的田,都生活在一片蓝天下,你们日子过得不如人,是你们懒懒,不好好过,我们三更半夜起来干活,你们太阳晒到屁股眼上,还睡懒觉。现在所有的优惠政策都和你们这些贫困户有关系,可你们却摆起了老爷架子,要我说,国家是钱多的很了,没有地方花了,给了你们这些懒种!
王三三,你日子过得好,你不要欺负人吗!我们拿共产党给的钱,又不是拿你的钱,你理直气壮的咋啦?
我看咱们村的贫困户就评地不公,有的人本来有许多钱,只不过会装贫穷,却变成了贫困户。有的人胡里花哨,爱面子,本来非常贫穷,只是面子好一点,却变成了非贫困户。
是呀,就应该推翻重新评。我老汉要了十年房,在李云飞手里,要行贿要房,我没有钱行贿,他便不给盖房指标。现在想要个房,不需要行贿了,我却变成了非贫困户,什么也沾不上边了。尚阿牛说了,咱们县处于黄土高原断裂处,农民十个有九个住的是窑洞,而十个有七个窑洞都存在安全隐患,有的暂时看起来不会塌但过几年就会塌,如此多的危窑,资金缺口大,上面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么多钱,县上规定,先解决贫困户的房,非贫困的自己先想办法解决,等贫困户所有的住房安全了,有了资金,再想办法解决非贫困户的。他妈的,贫困户成了亲娘生的,给了钱,还不盖房,非贫困户成了保养的孩子,想盖房却没有指标。
……
不知什么时候,白胡子爷爷走了进来,拉着胡一刀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胡一刀呀胡一刀,你看啥呀,政府拿钱养了一群白眼狼,不知道感恩,只知道咬人。
雨还零零星星下着,有人说,这是一场及时雨,有人说讨厌的雨,有人看着雨在写诗,有人看着雨在哭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