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跃擎着这滴眼泪,唇角现出一抹痛苦而复杂的微笑。他看着诏言至美无双的容颜,勉强向前走了一步。
当初,在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先去了邕宁。
老师召出的萋萋芳草之上,睡着他毫无生气的肉身。面对已经死亡的自己,任谁都会生出怪异甚至荒诞的感觉。
可那时的肖跃,却不是前来凭吊的。
在姜乐鱼呆滞的注视下,他收起了草尖上的一颗露珠。按理说,过了这么久,这个渺小且晶莹的东西早应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或许是出于老师的先见之明,抑或是由于其本身的特异之处,露珠仍旧安安静静地悬在那里。
神魂被夺的肖跃,本应不知它是什么。
可他感受到了某种极强烈的心绪,就像是无法割舍亦不能割舍的纽带。
“我死的时候,你留下过一滴眼泪。”
肖跃抬着手,顽固地重复道:“玉儿是你的翼灵,你与玉儿神魂相通。她所感受到的,你亦无法完全排斥。”
“即便她已离开,你仍旧无法压制自己的心绪。我这一世虽活在厄生的安排与算计之中,但对于羁绊中的人,亦曾真心以付。”
“玉儿,是一个。”
“你,也算是一个。”
“所以,我死的时候,你,哭了。”
“……”
晚风拂着池中的水,带起哗哗轻响。
在诏言漠然至极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什么变化。但肖跃早已能够从最细微的地方,感受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一滴晶莹的泪,是很多种情绪的固化。
他把它温养在血肉中,便是让那些情绪回溯到最本源的存在。他是它们产生的根源,而当种子被埋在最适合的土壤里时,又怎么会有不生根发芽的道理?
以血肉为给养,使得情绪再次被放大。
肖跃,慢慢向前走去。
清美的光缭绕着他,但却不是冷漠残忍的圣光。不知何时,诏言身前的涟漪已尽数消失。她的模样变得无比清晰,就像是从神国降临人间的圣像。肖跃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无情的天道又焉能被回忆的浪潮湮灭
他需要的,还是一瞬。
在诏言身边的时日,只够在心神上留下微小的缝隙。肖跃真正的目的,是要拿出这颗眼泪。
他要通过这个缝隙,让往昔疯狂生长。
而那把心火,便将在过往上燃烧,直到把主宰之石的影响驱除殆尽。
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没有过去多久。
肖跃,站在了诏言的面前。
诏言的长睫映着星辉,就像是积着浅浅的雪。雪片轻轻颤动,又化作最细微的光屑。
“我或许为你哭过笑过,但这些都不重要。”
静谧的夜色中,其毫无情绪的声音缓缓响起,“因为无论是人还是神,最重要的都不是往昔。”
肖跃笑了笑,说道:“往昔造就了一个人。没有往昔,就不会有未来。”
“沉湎于往昔,是怯懦无能,亦是愚者之为。”
诏言说道:“我既为圣天,便当断红尘之绊。”
肖跃挑了挑眉,说道:“所以,你现在是要杀了我?”
诏言说道:“斩过往,斩过往,便须彻底斩断。你是梵天的指骨所化,把你切碎再慢慢吞噬,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
在这番对话进行的时候,圣光已重新亮起。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肖跃再次置身于残忍的切割之中。先前的情景或许恐怖,但更多得却是警告。否则,以诏言之能,肖跃的肉体凡胎早已变作无数残片,又怎么会只失去手臂的皮肤血肉?
而如今的她,更加冷漠。
圣光裂开,成为细细的光丝。愈发寒冷的晚风中,那些光丝如女子的长发,从各个方向缠住了肖跃。
唰,唰唰
皮肤脱落,肌肉皲裂,晶莹的血像一样流淌。肖跃的身躯就像是残破的蛋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
但他嘴角的笑容,却透出些许胜利的意味。
因愤怒而起的残暴也是一种情绪,因为一个真正对往昔无知无觉的人,是不会被过去的时光撩动任何心绪。诏言看似冷漠,但反应却如此激烈,正是由于她感受到了瞬间的威胁
那滴眼泪,让她迷惘。
那种不舍,让她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