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赖”的声音干巴巴的,不含感情,但刘可可能感觉到她的内心跟她的声音正相反。雾雨还在下。眼下是丈把长的野草和陡峭的悬崖,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地方明晃晃的,那是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汽车四轮朝天,猛烈地燃烧着,张春燕刚才坐的汽车。
当时的张春燕呆呆地看着那辆燃烧的汽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是十分清楚。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
突然,燃烧着的汽车鸣起了喇叭,方向指示灯也开始闪亮。张春燕觉得那是一头巨大的动物临死前痛苦地喊叫。
汽车喇叭的尖叫不久就突然停止了,就像巨大的动物停止了呼吸。紧接着,火焰中的四个轮胎相继发出巨大的爆裂的声响,车窗玻璃被震得粉碎。
滚落在车前边那个布娃娃小熊被烧得焦黑。
爸爸也死了,妈妈也死了……
张春燕幼小的头脑渐渐地明白了,她伤心极了。她知道,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想放声大哭,可是哭不出声音。她拼命地想向上爬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被雨水打湿的草地上。大概是什么地方受了伤,想动,却又动弹不得。脖子能感觉到燃烧的汽车的热气,想扭过脸去看看却又做不到。
远处传来人的叫声,然后是救护车的鸣叫。她再次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房间里。墙壁和床都是淡绿色的,发着模模糊糊的光
张春燕觉得自己飘浮在接近房顶处,好像是在泡热水澡,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往下看去,看见一个大大的圆圆的灯,照着灯下面的台子上躺着的一个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周围,站着许多穿绿色罩衫、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大概是医生和护士吧。其中一个医生用手指撑开小女孩的眼睛,用钢笔式手电筒照着看,另一个医生用手指在小女孩胸口到处触压着。几个护士推过来一台机器开始安装。
张春燕看着那个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掉的小女孩,觉得她好可怜。她怎么了得什么重病了吗仔细一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的脸,张春燕吓了一跳。这个小孩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我死了吗
下边的医生护士们根本没注意到上方的张春燕。一个医生托起小女孩的头,把她的嘴撑得大大的,然后用一个头部带镜子的棍子伸进嘴里,继续往里插软管。大概是碰到了什么地方,小女孩难受得脑袋直哆嗦。
“住手!你们太过分了!别折磨她了!”张春燕大声叫喊着。
谁也没有听见她的叫喊。她又叫了好几次,才看见一个护士往四下看了看,但她马上又继续她的工作了。医生总算把软管插进去了,小女孩的头就那么向后仰着,被放在了台子上。
张春燕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想跑到房间外边去。奇怪的是她刚这么一想,就像会魔法似地穿破墙壁,来到了外边。
外边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是扫墓时见过的叔叔婶婶。
“可是,我们这一方没有什么责任吧了”婶婶说道。
“当然!开卡车的司机是疲劳驾驶,他承认,撞车的时候他快睡着了。”
“那得赔咱们钱吧”
“那还用说!对方是个大公司,讲究体面,少赔不了。我哥哥还年轻,至少赔一百万以上,再加上三个人的赔偿费……”张春燕叔叔那双凹陷进去的眼睛眯缝着,也不管这是在手术室外边,点着一支烟就抽了起来。散光的眼睛一眨不眨,贫相的嘴巴津津有味地吐着烟圈儿。
“不过,张春燕不是还没死吗”
“啊……弄好了,也许能保住一条小命。”
“那样的话,这孩子怎么办呢”
“那没办法,只能我们养着了。没有别的亲戚嘛。”
“可是,我可不知道怎么教育她。那孩子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们。我自己都没生养过孩子,还去养别人的孩子!”婶婶歪着那张中年妇女特有的脂肪丰厚的白脸,喷着吐沫说道。
“你想想看,要是张春燕死不了,我们就得不到一分钱,都得是张春燕的,赔偿费也都要给她。要是我们抚养她呢,那些钱还不是由我们来支配呀!”
叔叔婶婶的话,张春燕听不太懂,但她明白,爸爸妈妈已经死了。
奇怪的是,这次张春燕倒没有什么悲伤涌上心头,大概是她看着汽车燃烧时,心里所有的悲伤已经消耗光了吧。但是,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一种肃静的气氛笼罩着她的心。她想回手术室去。
张春燕刚回到手术室里,就听见坐在监视器前边的护士尖叫起来。医生们显得有些慌乱,动作突然加快了。一个护士推着一辆小车过来,递给医生两个圆盘,这两个圆盘跟小车上的机器用导线连接着。
医生在那个长得跟张春燕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胸前涂上胶状物,把圆盘往她的胸口一放,她的身体受到强烈的冲击,跳了起来。
啊呀!别弄了!
张春燕吓得缩成一团。她要死了!再这样弄,她真的要死了
但是,医生根本不住手。一下,两下,三下,执拗地用圆盘冲击着她,每次冲击都使她那细小的身体像布娃娃似地在台子上乱蹦乱跳。
那个乱蹦乱跳的小女孩渐渐地看不清了,医生们的身影也都奇怪的歪倒下去,一切都从张春燕眼前淡出,暗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