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师说的天花乱坠,对方就是无动于衷,甚至几乎要睡着了。玄奘法师不禁感叹,说:“如果面对的是一株铁树,无论吃施多少肥料,浇灌多少牛奶到最后都无济于事。如果面对的是一片沙漠,无论在里面撒多少种子都长不出莲蓬。如果面对的是一块石头,无论你在他的面前说多少佛法,它都是没有办法得道的。”一听这话,我顿时来了精神,说:“玄奘法师,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袁天罡袁师父曾经做过推测,说很多年以后,坊间会流传很多跟你有关的故事,甚至会出现一部广为天下人所知道的著作专门描述你取经的经历。”玄奘法师笑着说:“也许吧!多年以后的事情,谁又能推测的到呢?毕竟世事无常。”我说:“荀子曾经说过,天有行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可见世间的变化并非无章可循,比如四季轮回,比如生老病死的转化……”玄奘法师打断我的话说:“我说的无常,并不是任何变化都没有章法,我说的无常是指变化常常不能如人所预期的那样。”
我说:“法师说的非常对,凡事只要从前往后看都是偶然,凡事只要从后往前看都是必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天数是有的,只是它在冥冥之中,时常隐藏在人所察觉不到的地方。”一听这话,玄奘法师说:“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大名?”我说:“在下姓苗,叫做苗山幽。”玄奘法师说:“我从你的面相上看,你很可能是在伽蓝之中呆过的。”我说:“玄奘法师法眼如炬,我非常佩服,能够在梦中遇到法师,实在是因缘殊胜,希望能够多多向你请教。”玄奘法师说:“不敢当,我西行来求法,是为了造福东土的百姓,也是为了消除心头的疑惑,但愿到最后能够心想事成。”我说:“当今万岁是最通情达理的人,你的心愿一定能够达成。”玄奘法师说:“你方才提到袁天罡袁师父对我有一番推测,能否说得更详细一些?”
我说:“当然,袁师父说你的学问太过于精深,所以后人难以企及,唯有顶礼膜拜而已!法师在将来会创立自己的宗派,只是这一只宗派难以延续持久。回到长安之后,法师会经历两代天子,在这两朝天子在位期间法师都会得到无上的尊崇。法师译经的功业到最后一定没有办法完成,所以法师一旦回到长安,一定要抓紧时间把最重要的经先译出来。至于后来那部专门记录关于法师取经故事的著作会妇孺皆知,法师也会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不过这部书所记录的不是法师真实的取经经历,而是根据道听途说百官野史民间戏说编纂而成,在那个故事里,法师会收四个徒弟,还会与如今在位的那一个天子结拜为兄弟,之后奉命取经。这四个徒弟其中有一只是猴子,还有一头猪,再有一个沙弥,还有一匹是龙宫太子幻化成的白马。西行十万八千里,一路上降妖除魔,最终法师与大徒弟成佛,那一头猪则成了净坛使者,而沙弥证得了阿罗汉果,那一匹白马现出本相回了龙宫。”
一听这话法师目瞪口呆,说:“这与我取经的经历没有什么关系呀!”我说:“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如果没有法师这一趟西行之旅,这个故事就不会出现。”玄奘法师无奈的低下头陷入了沉思,忽然又抬起头说:“袁师父有没有推测过将来佛教兴衰几何?”我说:“这一点你放心,佛教会延续到很多年以后,中间也会经历一些风雨,但不至于让佛教延续不下去。”玄奘法师说:“那么袁师父有没有推测过,朝廷会改变对道教的解释,不再把道教排在第一,也不把皇室作为老子的后裔。”一听这话我笑而不语,法师也不再追问,我说:“法师是极聪明的人,既然认了祖宗,又怎么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又不认了呢?”
一听这话,玄奘法师显得非常的失落,我说:“虽然皇室对道教的重视多于佛教,可民间对佛教的重视多于道教。众多的百姓大多活得非常的辛苦,没有条件追求长生,他们更愿意忍受痛苦已消罪业,更愿意通过不断的行善积德,好在来生投个好人家。烧丹炼汞,消耗的资费十分巨大,孙师父是一个著名的道士,一边修行一边给人医病,多年以来,经他的手而治愈的人无以计数,他主张修炼内丹,这对于道教是很好的修正,但是其他宗派的人能不能接受就只有鬼知道了。生老病死是天之大法,想要长生不死、永享富贵,这是不切实际的妄求,永远不能如愿,这种说法只能迷惑人于一时,只能迷惑那些享有富贵的妄人,而且相信这样的邪说,轻则家破人亡,重则天下大乱。所以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被淘汰的,道教要么改弦更张,要么就在将来的某一天消失。”
玄奘法师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安心多了。如果你有这样的因缘能够再次与袁天罡袁师父有交往,一定要多多请教跟佛教有关的事,如果我们还能够在梦中相见,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说:“如今我在敦煌服苦役,家中磨刀霍霍,回去之后祸福难料。”本以为玄奘法师会对我说教一番,没想到他说:“其实与家人相处上顺则下顺,上梁如果不正下梁也一定会歪。如果父子不能和睦,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于父辈。自古以来生儿育女是苦事,也是难事,所以能够把儿女培养成人又不让他迷失本心,这实在是很大的功德,要是能把儿女抚养成才,这就是更大的功德了。”我一听说:“如果上梁已经歪了,下梁是不是永远没有机会正过来了呢?”玄奘法师说:“凡事不要执着于一端,只要奉道而行、执其两端,最终一定能够心想事成。”我说:“什么叫奉道而行?什么叫执其两端呢?”
玄奘法师说:“万物运行、各守其道,其实这里边有一个方便法门,古代的圣人制定礼仪,目的就是要理顺方方面面的关系,只需负责各守其礼、各尽其责,到最后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袋上好像突然被重物砸中,一阵剧痛让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脑袋上沾满了土,甩掉一脑袋的尘土再一看,一个穿着官衣的人立在我的面前,手里攥着一把横刀,喘着粗气,怒目而视,扯着嗓子说:“你这厮好生不知好歹,竟然在这里呼呼大睡。”他用刀指着外面的太阳说:“我看你不像是在服苦役,而像是在享清福,你要记住这里不是你家,这是服苦役的地方,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我一时不知所措,那个家伙绕到我身后,在我的臀部重重地踢了一脚。
而这个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疼,因为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我的表情非常的安详,我平静的说:“差官在上,请受我一拜。”说着就拜了下去,对方一下子愣住了,我赶紧说:“耽误了手里的活是我的过错,我情愿认罚,不过我做了一个非常吉祥的梦,我现在不确定谁会为这个梦所受益。”对方一脸不屑的看着我,说:“我知道你是长安来的,你也少在这里给我耍诈。”我笑着说:“你不要诋毁我们长安人,敦煌也是人员来往密集之地,如果说长安的人心机很重的话,敦煌又能清白到哪里去呢?”这话是非常得罪人的,可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他的上司就是来自长安,只要我把他不喜欢长安人,这个罪名安在他的身上,他就休想有好日子过。可对方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反而双手叉腰仰起脸说:“我们敦煌人比你们长安人好一万倍,你也不仔细瞧瞧长安到底住了一群什么东西。”
话还没有说完,身后有个人一脚踹到了他的背上,他一个马趴扣在了地上,嘴里眼睛里耳朵里都是尘土。我以为他身后那个人一定能够听出我这番话的玄机,我立刻装作受到了惊吓,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那个人走到我的跟前,恶狠狠的说:“三天之内你不许吃饭,但是活不能有耽误,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一听这话我就像是得了一只赦书兴奋地夺路而逃,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三天不吃饭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干了一阵活之后就觉得头晕目眩。于是我停下手里的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着如果在这一瞬间我就彻底过去了该有多好,由此看来,一个人到了最后关头不遭罪是多么美好的际遇。我听说过很多人的结局,有的人烂手烂脚,有的人甚至身上都长了虫子。而有的人特别是寺院里的一些有德行的比丘,在圆寂的时候不过是盘腿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就坐化了。
尽管如此,这三天似乎并不是我服苦役以来最痛苦的,可能是因为挨饿让神经麻痹了,以至于我不能完整的感受到这种痛苦。这样的日子可谓度日如年,就在第三天活快要干完的时候,我又倒地睡着了,只不过这一次睡得更沉。在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一种橘色的物体在我的眼前移动,我努力的让自己看清楚一切。原来是玄奘法师立在我的面前,说:“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一定是不一样的缘分。”我说:“能够有这样的因缘,一定是我前世种下了什么善因。”玄奘法师说:“我能够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有慧根的人,但是你的因缘几何,我就看不出来了,不过你也不用气馁,只要坚持不懈的做,总有一天你会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万一要是得不到也没有遗憾了,因为你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已经做到了最好。”
我说:“既然我好不容易做梦来到了天竺,你是否愿意带我见一见这里的风光呢?”玄奘法师说:“当然,我不会吝啬这里的风光,不是因为它本来就不属于我,而是让它越能够被人们所感受到,它的价值就越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带你去见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比丘,我想你对那烂陀寺也非常的感兴趣。”我说:“那就有劳法师了。”于是他带着我在那烂陀寺的各个角落走动,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给我介绍这些景物的来历。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地方,随便一棵树都有上千年的历史,随便一块石头都承载着高僧觉悟的故事。这里的每一粒灰尘都承载着浓郁的禅意,我一边走着一边感觉自己的膝盖就软了。玄奘法师看着我说:“不管见到什么,如果你想拜就拜吧!在这里是人们时常能见到的光形,所以并不丢人,相反,如果有人来了,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败,这才是人中的异类。”
于是我败了很多颗树,败了很多颗石头。这里有非常美丽的建筑,还有许多非常珍贵的藏书。这个时候我忽然吐一口气说:“这个地方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想问他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吗?”玄奘法师沉默了,在他的眼神当中似乎对我这个问题颇感到有些不满。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非常犯忌讳的一个问题,玄奘法师说:“你有兴趣见一见我师父吗?他是整个天族最了不起的比丘。”我说:“如果有这样的福分,我当然求之不得。”玄奘法师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但能不能如愿就不知道了,因为这种事不取决于你一个人,还取决于另一个人。”我说:“放心吧!戒贤法师年事已高,一定特别担心被打扰,如果他不愿意见我,我当然也不好强求。”玄奘法师说:“如此明白事理,师父应该会见的。”我说:“世事变化无常,但愿能够心想事成。”
之后玄奘法师去了戒贤法师的禅房,进行了非常简短的沟通之后,他出来说:“师父决定见你了。”我说:“我们一起进去吗?”玄奘法师说:“不,他要单独见你。”于是我简单的整理了一下仪容,昂首阔步走了进去。看见蒲团上坐着一位老僧,面对他,我双手合十说:“老法师,这厢有礼了。”很快在我的耳边就传来了他非常苍老的声音,说:“行者远道而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我说:“因为是做梦,偶然来到了天竺,我只能说是奉天命来到这里,至于目的也只有天知道,有机会与老法师面对面交谈,实在是因缘殊胜。”戒贤法师说:“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如果有什么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定会说自己不知道。”
我盘腿坐下说:“老法师已经修行多年,请问得道了吗?”戒贤法师说:“其实只要肉身在,并不能算得道,如果你要问我觉悟了吗?我会告诉你,我已经觉悟了。”我点点头说:“请问得道和觉悟之间还有什么不同吗?”戒贤法师说:“人是万物之一,万物各守其道。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承认,人体内的各个脏器都是按照道在运行。千百年来一直在歌颂人的作为,其实人的作为如果不能恪守万物运行之道,就会扰乱身体内各个脏器的运行,以至于早早夭亡。在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能尽享天年,就是他们经常以作为扰乱天道。”我说:“道先天地而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见道之运行不会因人为而改变,既然如此,为什么人的作为又会扰乱道之运行呢?”戒贤法师说:“我们佛门是讲究轮回的,之所以能够托生为人,是因为之前拥有累世修行而积攒下的功德。所以既然托生为人,就应该格外惜福,一旦再次种下孽障,又不知道要在畜生道轮回多少年。”
戒贤法师好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在我打算再问一次的时候,他接着说:“我们常听说万物有灵,其实人是万物灵中之灵,所以说无论怎么样,万物都是按照道而行,可是真正能够悟到的唯有人而已。相信你也听过这样的话,道,百姓日用而不知,万物也一样,虽然时刻都按照道路运行,却始终意识不到道的存在。而人就不同了,通过修行,不但能够意识到道的存在,还有可能彻底的与道融为一体,我心就是道心。”我一边听着一边想着,忽然觉得他的说法似乎很接近老子的学说,于是说:“老法师,听说过老子吗?”戒贤法师说:“不管是佛教还是外道,也不管是佛门之中的哪个宗派,他们所描述的所解释的其实是同一种道,在这种情况之下,大家的说法有几分相似,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我点点头说:“老法师说的极对,在下受教了。”虽然我没有从戒贤法师那里听到一些新奇的说法,可我仍然感到非常的荣耀。就在这个时候一群人用非常隆重的礼仪,把戒贤法师从禅房里接了出去。然后我跟着人群一路来到了一个高台脚下,戒贤法师被置于台上,台下摆满了鲜花。周围聚集着大量的比丘和比丘尼以及众多善男子和善女人,当地的官员也来凑热闹。一开始戒贤法师带着大家一起唱起了梵呗,虽然人很多,声音很大。但仍然能够隐约听到戒贤法师的声音。这一盛况让人感动,在场的很多人泪流满面。我在那里也跟着抽泣起来,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虽然我曾经在佛门之中修行了一些时光,却总与佛门中人有一些距离,从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没有佛缘。
或者说我只有过门之缘,没有入室之缘。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盆凉水浇到我的头上,我还以为这是仪式的一部分,等我把头上的水甩掉,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番场景。五六个彪形大汉站在我的周围,有的手里拿着横刀,有的手里拿着绳子,一个个面红耳赤,双目圆睁。我顿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用颤抖的声音说:“诸位兄台有何贵干?”其中一个大汉说:“你还记得之前的约定吗?三天之内不许吃饭,还不许耽误手里的活,你做到了吗?”不等我做出回答,他接着说:“你没有,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说:“为什么这样说呢?我已经尽力了,我没有做到,我也很难受,如果要根据这一条来惩罚我,我也没有怨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我与诸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过不去呢?”那大汉一听这话冲过来抡起手臂在我的脸上狠狠的打了两记耳光,然后祝我发出了一声怒吼说:“既然如此,你还废什么话呢?把脖子伸过来吧!让我将你勒死。”
一听这话我被吓了一跳,说:“就算是我没有完成任务,那也不至于把命赔进去吧!更何况朝廷有明文规定,除非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否则都应该在御前奏请五次才能执行。”那个人冷笑着说:“想不到你这个家伙看起来不起眼,却知道朝廷的律令,既然你提到了,我就再给你普及一下,朝廷虽然制定了律令,可是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是不一样的,所以在直行律令的时候,也应该因地制宜。还有一节,像你这样服苦役的人多半都是犯下了畜生一样的罪行,你也不打听打听,从古至今哪有杀一个畜生还要向朝廷奏请的,还在御前奏请五次,我看你这是痴人说梦。”就在我遭遇危险的时候,却有传闻说萧玉蓉也来到了敦煌,自从来到敦煌之后,我从来没有在人前提到过她,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这让我感到非常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