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怀仁这么说,众家人都觉得十分有理,打定了主意,他们就开始这样谋划了。然而这里边有一个难题,做这件事情需要经过苗山幽的同意吗?苗怀仁说:“从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儿女自己说话的余地呢?”苗山风说:“父母不能永远的留在世上,万一日后他不认账,谁能把他怎么样呢?”苗怀仁说:“不认账就是不孝。”苗山风说:“如果他根本就不在乎孝不孝呢?”苗怀仁说:“那你就可以向官府提起诉讼,让官府治他一个忤逆不孝之罪,这样他就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我就不信他不怕死。”苗山风说:“假如他真的视死如归,我当如何?”苗怀仁说:“如果他真的视死如归,那就让他归西吧!”苗山风点点头说:“有你老人家的这番话,我就没什么顾虑了,我保证让他不得好死,死无全尸。”说这话的时候苗山风咬牙切齿,表情十分狰狞。苗怀仁点点头说:“对于苗山忧这样的坏人,就不应该存有半点仁慈。只可惜当年把他生下来的时候,我没有亲手掐死他。”
清晨太阳还没有浮出地平线,我一个人来到了鸣沙山上。不久之后师父也来了,说:“你可不要到处乱跑,别忘了我们是正在服苦役的人,一旦官府的人发现我们没了踪影,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后果。”我说:“我知道,其实我想过了,人的一生不过是一场大梦,当人在梦里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等到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在梦中的表现,实在可笑之极。”师父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告诉我?我看你今天有点不大对头。”我说:“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家人要杀了我,其实我并不是怕死,人之所以生活在痛苦之中,只是因为人有一个肉身,如果真的伸手一触,就没有任何痛苦可言了,佛说有18层地狱,其实如果一个人没有了肉身,就算是有180层地狱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父说:“你方才说的话对我也很有启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画佛像,其实我也在画想象中的自己,我希望自己内心变得具足,我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圆满,然而人生当中总会有很多缺憾,追求圆满俱足,到底算不算是一种执着呢?”我说:“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用处?既没有办法利己,也没有能力利人。”师父笑着说:“如果让你违背自己的心愿去利益别人,你愿意做吗?”我说:“我不愿意,也许你会觉得我太过于自私,那就这样吧!我不会在意别人的评价,如果因为这个我付出了血的代价,我也无话可说。”师父看着我,目光当中透着慈祥,我说:“我知道我的一生是不圆满的,我知道我种下了很多的恶果,也许当我离开人世的时候,我要经历很多痛苦,如果这是命中注定,如果这一切无法改变,那么就让它们来吧!”
师父说:“人的一生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你所经历的每一个场景都是庞大的修罗场,只是你有时候意识不到而已。想一想当初佛陀坐在菩提树下悟道的时候,你以为在那样一个场景当中,只有佛陀一个人在修行吗?那颗菩提树其实也在修行,菩提树经历萌芽成长壮大的过程,它也会迎来灭度的一天,菩提树在它漫长的一生当中,经历很多人世的沧桑,见证了很多了不起的时刻。比如栖息在菩提树上的众生,比如在地上爬行的蚂蚁……”我说:“这世上每天坚持打坐的人有很多,可为什么悟道的人不是很多呢?是因为这些人都执着吗?是因为这些人都不能放下人世的欢乐吗?”师父说:“你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一个画匠而已,我所说的这些道理都是鹦鹉学舌,实际上我从未悟道。”
渐渐的太阳浮出地平线,这景色无比的壮丽,天湛青碧绿,太阳渐渐升向中天,我说:“有时候人的一生就像是日出饭日落的过程,有时候人的一生就像是从一盏灯被点着到熄灭的过程。”师父说:“我看你似乎好像很喜欢画画,但又发现你没有画画的底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说:“我的确很喜欢画画,关于画画的梦我有很多,但我知道我这一生的梦是不会实现了,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所有的心愿都无法达成,所有的事都事与愿违。处在自己所憎恶的处境当中,与人相处无法得到欢喜……”师父说:“因缘都是自己种下的,有时候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我说:“无法选择的东西叫命,可以选择但不知道结果的叫运。人的一切行为都会种下因,至于到时候杰出的是善果还是恶果,要看当时种下的是善因还是恶因。判断自己行为种下的是善因还是恶因,还有一条标准,行为符合天道种下的往往就是善因行为,违背天道种下的往往就是恶因。”
师父目瞪口呆,他简直不敢相信我这样的人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愣在那里很长时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不一样,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悟到,会成为受到人们尊敬的仁波切。”我说:“在我年幼的时候对世界充满幻想,对自己有极高的期待和评价。人很容易把自己往好处想的,当人年幼的时候,往往看不见自己真实的样子,莫名其妙的以为自己是哪一国的王子,或者一位天赋异禀的人。然而这些人,到最后都寂寂无名。我也是其中之一,明明自己埋在尘土里,望着天空的星星,便以为自己原本属于那璀璨的天空。也许到最后才知道自己的因缘不在天空,而在尘土,逆天而行会结下无穷的怨恨,什么叫顺天而行呢?其实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愿,顺应天道而行。人不能想象一个人处处违背自己的初心,而最后得大欢喜的。”
我们两个正在那里聊得开心,忽然一个壮汉出现在我们的身后。此人一脸落腮胡,胸口一巴掌护心毛,身形高大、膀大腰圆,皮肤有黑,一脑袋卷毛贴在头皮上。额头很宽,眼睛和眉毛的距离很短鼻梁很高。此人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只见他光着脚,手里拎着一条鞭子,凶巴巴的望着我们。他的一声怒吼如同惊雷一般,说:“你们两个混账东西不好好的干活,居然跑在这里偷懒,你们这样就不怕得罪佛陀吗?就不怕遭到天谴吗?就算这二者都不怕,难道就不怕得罪官府吗?就不怕我手里的鞭子吗?”师父赶紧扑过去,用手抓住他的鞭子哭着说:“你若要打就打我好了,不要伤了他。”
那壮汉一脚将师父踹开,恶狠狠的说:“想不到你这厮还挺护着你的崽子。”师父挨了一脚之后,吐出了一口黑血。这可把我吓坏了,立刻扑了过去,壮汉从后面一把扯住了我的头发,用力一拉,我一个后仰摔倒在地。没有等我从地上爬起来,他的一只脚就踩到了我的胸口,一边在脚上发力一边说:“你知道吗?你的小命就捏在我的手上,我若让你三更死,你绝对活不到五更。”没想到我对着他哈哈大笑,说:“那真是太好了,你一脚踩死我好了,我正愁得不到解脱呢?”那壮汉一听这话,一脸不解的看着我,说:“你真的不怕死。”我说:“死有什么可惧怕的呢?老子曾经说过有生于无,有也终将归于无。”那壮汉说:“后面这句也是老子说的吗?”我说:“后面这句是我说的,你想想看,本来没有这个人,后来就生下了这个人,过了很多年之后,这个人没了,这不就是我说的有终将归于无吗?”
那壮汉一脸惊愕的望着我,说:“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我不会因为听你胡说八道就对你手下留情。”我说:“你没必要对我手下留情,我也没有这样的请求,如果真的死在了你的手上,我会感激你,因为你杀人之后,也许官府不会追究你,但佛说的因果你是逃不掉的,你不惜自己遭报应,也要成全我,我怎么会不感激你吗?”一听这话他气坏了瞪圆的双眼说:“你这厮好生可恶,竟然敢戏耍于我?”我说:“我们之间的对比一目了然,我若有心戏耍于你,就如同跳蚤戏耍大象。”不知不觉,那壮汉好像被我说晕了,我决定再添一把火,说:“你每天拎着一条鞭子抽人,老实说,被你抽打的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早年间种下了种下了恶因,长出了恶果。就如同今天,你杀了我,也许是几天几年,或许是几辈子之后,你会知道什么叫报应,但也有可能不知道你继续种下恶因,继续收获恶果。”
这个时候,那壮汉几乎要被气疯了,仰起头望着天,发出一声怒吼,然后脚上忽然发力,我一下子喷出一口黑血,扬了一尺多高。那壮汉一看这情形更是怒不可遏,我朝着他大吼一声,说:“临死之前我给你一个忠告,你种下的恶果足以让你一生当中所遇到的人都与你结仇,这些人无不与你逆向而行,我今天能够非常幸运的死在你的手上,而你将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吓得将脚缩了回去,瞪着我说:“你不过是一个学画画的人,为什么这么能说会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庙里做过沙弥?是不是受过法师的教导?”我说:“实不相瞒,我曾经在南山寺修行过一段时间,只可惜我的法缘不够,要不然我如今就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大比丘了。”
就在我们在这里纠缠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来到了现场。我们被请回佛窟干活,师父说:“我常常感叹自己法缘不够,以至于自己画出来的佛像有形而无神,要是有一天我能够悟道,能够实现人生圆满,那该有多好啊!”我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没有心思再去苗画佛像了,因为那个时候你明白佛陀所呈现出来的具足不是画笔能够描绘出来的。”看着我们两个在那里,一边闲聊一边干活,有一个人终于看不过去了,冲过来从我的身上抽了两鞭子,又在师父的身上抽了一鞭子,说:“干活的时候就应该专心,今天略施惩戒,让你们长一长记性,如果你们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们两个的舌头都拔掉。”就在这里,天边忽然传来一声惊雷。这雷声非常的恐怖,吓得那个家伙一下子摔倒在地,双手被擦个稀烂。一看这情形,我立刻双手合十说:“这难道就是天意吗?这难道就是因果吗?”
那家伙怒不可遏,从地上拾起鞭子要把我打死。我立刻盘腿坐好说:“动手吧!”说着我开始不断的念南无阿弥陀佛,我以为只要自己这样坚持念下去,当我被打死的时候,就一定能够往生极乐净土,于是我越念越觉得心里沉静,越念越觉得心里欢喜。结果我发现自己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心中暗暗惊喜,难道因为自己的愿力实在太强,居然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睁开眼睛一瞧却发现那个家伙一脸吃惊的看着我,鞭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来。我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为什么不动手?我正等着往生极乐,耽误了时辰,你负得起责任吗?”这个家伙简直被气坏了,却又怕自己动手打我,帮助我往生极乐。我说:“打死我吧!我知道这样会给你带来一些风险,但是没有关系,我若是到了西方极乐,一定会念经被你祈福的。”我这么说他更加不好意思打我了,虽然脸上仍旧显得凶恶至极。
随着冬天的到来,雪一场接着一场,而且一场比一场下的大。在这一场一场的大雪当中,有的人忙着举行聚会,大家围着烧红的火炉饮酒作诗。而有的人则因为降下大雪天气骤冷而忧愁不已,皇上看着房乔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说:“房先生,有什么心事吗?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朕说,只要力所能及,朕一定帮你的忙。”房乔的脸上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说:“臣所担心的事天气渐渐进入了深冬,很多人正在为抵御寒冬而发愁,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给那些人提供御寒方面的帮助呢?”皇上说:“原来你不是为自己的事发愁。”房乔说:“我身为尚书左仆射,这件事完全就是我的分内之事。”皇上说:“也不用一个人想,可以召集大家在政事堂讨论讨论嘛!”
房乔说:“其实我已经找他们商量过了,有的人主张不予理会,以为这些受冻之人大多是贫困之人,如今是太平岁月,贫困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太过于懒惰,落实我们支援这样的人御寒,明年怎么办呢?明年我们要继续帮助他们御寒吗?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朝廷不应该如此浪费。”皇上说:“如此说来,那就应该不用理会他们。”房乔说:“话虽这么说,可眼睁睁的看着让他们冻死,这也不是个办法。”皇上也开始挠起了头皮,说:“如此说来,这还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不久之后,皇上又跟长孙无忌提起了这件事,对方一脸不屑的说:“这样的人冻死一个少一个,皇上何必怜悯他们呢?房先生之所以想要帮助他们御寒,不过是不愿意放弃贤相之名而已。”一听这话,皇上立刻变了脸色说:“如今你是思空,又是皇亲国戚,说话一定要慎重,王先生绝非沽名钓誉之辈。”
长孙无忌说:“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皇上说:“我觉得应该适当的援助他们。”长孙无忌说:“陛下,这样的人你怜惜他们做什么呢?”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你还记得吗?去年我曾经去大理寺视察,三百死囚无一冤枉,于是我就跟他们有了一个约定,放他们回家,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回来赴死,算着时间也快到了,你说他们会回来吗?”长孙无忌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别人我不敢说,如果换成我好不容易逃出升天,我绝不会跑回来送死的。”皇上点点头说:“你能说实话,我很高兴,不过我相信他们会回来的。”长孙无忌说:“那就慢慢等吧!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三百人死不了。”皇上说:“怎么会死不了呢?”长孙无忌说:“如果皇上真的要杀他,又何必兜这么一个大圈子呢?如果这些人注定要死,又何必让他们回一趟家呢,不过是徒增悲伤而已,为了让贞观治世看起来更加的具足圆满,我想皇上很可能已经打定主意要特赦他们了。”
闻听此言,皇上哈哈大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敕令说:“长孙司空果然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猜透了朕的用意,不过你没有完全说对,朕这么做不是为了装点治世,只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言而有信是好的,如果这些人当中真的有人背信弃义。我就不信朝廷拿不到他。”长孙无忌说:“陛下考虑的如此深远,非常人所及也。”敕令颁布之后,并不是如同皇上,所以为的那样,所有的人都为此关心鼓舞,而是有很多人对皇上此举提出了质疑。其中一件最大的是魏征,皇上说:“你是门下侍中,审核政令是你职责所在,如果你觉得这一份敕令不妥,为什么你没有拦截呢?”
魏征说:“臣之所以没有拦截,是因为臣知道陛下此举的用意所在,臣也并非坚决反对,只是说出了这一份敕令并不想陛下,所以为的那样圆满而已。”皇上说:“那你说说他不圆满在哪里?”魏征说:“它之所以看起来没有那么圆满,最关键的是他凸显了律法的不公正。这么说吧!同样是犯了死刑。有可能情节比这些人更加轻微,只因为没有赶上好时候,没有遇到龙颜大悦他们就没有机会被特赦,所以陛下千万不要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恩德,因为作为天子护佑众生,不应有所偏差。”每逢丰年的时候,百姓感激上天的馈赠,就想着奉祀上天,以表达对上天的感激之情。每逢灾年的时候,百姓出于对上天的恐惧,也要奉祀上天,希望上天能够宽恕百姓的罪行。然而百姓的愿望常常没有办法直接对上天表达,因为代表上天的昊天上帝,只有天子一人有权力祭祀,百姓只能在田野里仰望上天而已。
天子与上天的关系是如此的亲密,百姓与上天的关系是如此的疏远。而天子因为身在九重。不能向远古时代的天子那样亲近百姓,更有甚者。当百姓忍受饥寒之苦时,宫廷里的乐舞却从未停歇。在不知不觉之间,民间似乎已经在酝酿着一个新的代表上天的神,供百姓的祭祀。然而他们的这个想法终究是无法完成的,如果朝廷真的发现,百姓们竟然真的让一个神视作是上天的代表,然后举行大规模的祭祀。其行为无异于不承认天子在上天与百姓之间的关键地位。那么天子一定会有非常激烈的反应,所以百姓即便是创造了这么一个神,也只是心中想想而已。就在这个时候,李淳风陪着皇帝一起饮酒,说:“我师父告诉我,将来会有这么一天,对昊天上帝的祭祀会断绝,人们不再敬重上天,而相信自己的见识。”皇上说:“如此说来,天子岂不是没有了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