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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瑙谷寸草不生,人迹罕至,因此,谁也不会想到平滩尽头的深谷内竟掩藏着一处威力无比的玄魂杀阵。    这阵法乃钟离挚的师傅--天工阁长老明泰按九宫八卦亲手所布,能迷千军之眼、摄万军之魂。     九只青铜狻猊镇守九宫,分别立在九根高耸的石柱上。它们犹如狮虎般大小,瞪着圆眼,张着大口,俯身睥睨,威风凛凛。    八门处伫立着七尺昂藏的八个金甲铜人,霞光照耀之中,璀璨夺目,勇武雄壮,仿若降世天神。    铜人操着两根碗口粗细的青铜鼓槌,面前摆放着长三尺、宽三尺、高五尺的硕大铜鼓,鼓身遍布精细的云雷花纹。    玹铮一时呆了,当听到微弱的咳嗽声,立马紧了紧酸胀的手臂,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小挚,你还好吗?”    钟离挚脸色惨白,额头满是豆大汗珠,染血的手扯着玹铮衣领,“承、承玹铮,你、你信我吗?”    玹铮斩钉截铁道:“信!”    “那好......你、你以白玉...石板为基,闭上眼,前六...左五...前九...右八...后四...左三...前十...右二......”他强忍剧痛,断断续续地将阵法的奥妙一字不落转述给玹铮,“阵眼处...有个凸起......记住,只看脚下,千万不要看别处。”     当土默特部族死士率领狼群蜂拥而至时,玹铮抱着钟离挚伫立在阵眼处,不偏不倚踩着那凸起的机关。    她听到白毛巨狼嗷得一声狂吼,并感受到凌厉的劲风,便奋力跺脚,登时地面晃动,石板开裂,露出深不见底的石阶。    她一闪,踪迹不见。    紧接着,石板闭合,凸起的机关就此失效。    巨狼扑了个空,眼见猎物消失,又惊又怒,亦有些不知所措,呲牙嗥叫,围着原地打转。    与此同时,浓密的白雾自九只青铜狻猊的口鼻激射而出。刹那间,天昏地暗,阴风森森,雾气沉沉。    土默特部族死士预感不妙,正想指挥狼群撤离,却发现周遭景物不知不觉已变了几变。她们走向哪里,哪里就会竖起铜墙铁壁,阻拦她们的去路。    金甲铜人亦凭空增添了数倍,一个变四个,四个变十六个,重重叠叠,密密麻麻,瞬间变作千军万马。    土默特部族死士惊得目瞪口呆,而狼群则被吓坏了,连人尚且分不清是幻是真,更何况它们?    随着铛啷啷的巨响,铜人的胳膊动了,高高抬起,重重落下,青铜鼓发出声声憾人心魄的催魂之音。    响声直冲天际,震荡着草原。    当迷失方向的夏婖听到那接连不断的战鼓声,终于辨清方位,率领数百重明卫奔玛瑙谷杀去。    宝音方才追赶玹铮时不慎扭伤脚腕,弃马后行动略有不便,杀阵启动时,他才刚刚进入深谷。    而乌兰因贴身保护他,也侥幸被阻在阵外。    阵内已变作修罗场,土默特死士吸入白雾又闻战鼓,渐渐双眸赤红,神志迷离,行若疯癫。    她们拼命叫嚷,仿佛看到了最惊骇的场景,她们失去理智,丝毫不顾及身侧同伴,抡起马刀歇斯底里地乱砍乱劈。    玄魂杀阵,迷.魂、摄魂、断魂!    人尚且如此,群狼更是狂性大发。    它们呜呜嗥叫,相互撕咬,相互扑抓,即便被咬得鲜血淋漓,皮肉横飞,却依然无知无觉般攻击着,直到死去。    一头白毛巨狼遭到数十头猛狼围攻,连皮带肉被扯掉几十块,而那些猛狼却不吃到嘴的肉,吐掉后继续撕咬,生生将巨狼咬成了白森森的骨架。    宝音见状,奋不顾身就要冲进杀阵。    乌兰将他死死抱住,任凭他捶打挣扎,咬紧牙关不松手,“宝音,你不能进去!这是景齊人施的邪术!”    “不!不!”他声嘶力竭地哭嚷,使劲儿吹响呼哨,然喊声、哨声全被震耳欲聋的鼓声淹没、吞噬。    眼看死士们及群狼自相残杀,他失魂落魄地跪倒于地,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    乌兰明白他的绝望、愤懑与悲伤,大仇得报近在咫尺,明明计策万无一失,却最终难抵天命二字。    白雾散尽,鼓声停歇,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尸体。夜幕降临,寒风阵阵,清冷月光照进幽谷,格外恐怖与凄凉。    钟离挚歪倒在玹铮怀里,彻底陷入昏迷。而遥远的天工阁内,他父亲尤沨啊的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长老明泰正守在床边,见尤沨醒来,顿露出惊喜之色,“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一整天。”    尤沨惊魂未定,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我、我梦到小挚浑身是血,你知道,我的梦...一向很准......”    明泰心沉了沉,明知他预感与卦象相符,却攥住他发颤的手,好言安慰道:“你生病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先吃点东西,我命人给你煎碗安神汤......”    “不!”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去宁夏府,强撑起身子道:“我、我要见尊主,我要去看小挚!”    “阿沨!”明泰唯恐隔墙有耳,赶紧去捂他的嘴,“你病糊涂了!此话万万不能再讲!”    他掰开明泰的手,泪眼汪汪,“明哥,求你,帮帮我......”    明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帮你,以你现在的身份,我不能带你去凤麟州。”    天工阁统辖的十座山峰分别称为十洲,凤麟州乃阁主居所,天工阁圣地,由五百名圣郎负责护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擅入。    尤沨十九年前被抓回后,入断魂狱囚禁七载,后因明泰求情得以释放,自此便留在明泰掌管的聚窟洲做了下仆。    下仆身份低微,又因多是待罪之身,不允许踏入凤麟州半步,违者格杀勿论。“阿沨,你要想开些。”    尤沨心知求告无门,伏在榻上哭得肝肠寸断,“小挚有难,我身为父亲,竟无能为力。”    父子连心,钟离挚每逢灾劫,他也会生病,并伴有噩梦。“明哥,小挚是你徒弟,你好歹心疼心疼他!”    “我怎会不心疼他?可我更心疼你。你要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好保住性命,才有机会出去。”    或许是出于对尤沨的不忍,亦或许是出于对钟离挚的担忧,明泰连夜前往凤麟州求见天工阁阁主。    凤麟殿空旷、静谧,正中那张黄金宝座空空如也,一如他常年见到的那样。     可他不敢怠慢,紧走几步于宝座前跪倒,恭敬叩首,“拜见尊主,属下深夜叨扰,是因为今日偶卜一卦,卦象显示......”    “你不必说了,钟离挚命中该有此劫,念在你们师徒之情,准你明早动身前往宁夏府。”    女子的声音威严、缥缈,自穹顶发出,令人本能地生出敬畏。    “多谢尊主!”明泰再度叩首,把心一横,“属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此番去宁夏府,能否带上尤沨,他这些年极为老实本分......”    “不行!”女子明显带了几分不悦,“尤沨身为叛徒,不杀他已是格外开恩,他此生都不得再离开天工阁半步。”    “尊主,往事已矣,您就宽恕他吧!”明泰连连磕头,竭力哀求道:“他与白檀当年是受了蛊惑,不是故意要背叛您的!”    “住口!”一股强劲力道将明泰瞬间掀起,他重重摔落在地,并连打了好几个滚,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丝。    “从今往后,不准在本尊面前再提那两个叛徒!”    明泰手脚并用朝宝座爬了十余步,嘶声道:“尊主!”    女子的冷笑声在殿内回响,“明泰,不要以为本尊宠幸过你,赐你明字为姓,你就可以有恃无恐!”    “是,属下知错,愿受责罚。”    “不必了,你退下吧。”到底是燕好过的男人,女子并不愿过多为难。    明泰不敢多言,躬身离去,凤麟殿就此归于寂静。    崇和十年五月初八清晨,达延汗率残部向河套逃窜,加上岱钦手下的逃兵,十五万精兵只剩不到三万,沿途丢盔卸甲,狼狈之至。    五月十五,承珺煜收到八百里加急奏报,宁夏府血战大捷。仅隔一日,玹铮的密折到了,除详细禀报宁夏府遇袭始末外,另奏武成王嫡孙在此役中身负重伤,恐要耽搁六月底的侍选。    雏凤殿内,钟离挚闭眼假寐,玹铮则坐在床边,柔柔的目光掠过他朱唇,擦过他鼻尖,最终定定落于他眉眼。    不知为何,劫后余生,总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像涓涓细流,虽不似惊涛骇浪般波澜壮阔,却滋润在心,铭感于怀。    钟离挚被瞧得心砰砰乱跳,猛地睁开麟眸,娇嗔道:“承玹铮,你总看着我干吗?”    玹铮笑了,“因为你好看。”    他别过头,带着几分羞赧,“胡说!我头没梳,脸也没洗,病怏怏的,哪儿好看?”说完又口是心非道:“你明天别来了,倘若耽搁了正经事,祖母会骂我不识大体。”    这七、八天,玹铮日日来探望他,他发觉对玹铮的依恋与日俱增,生怕会情不自禁地沉沦下去。    他坐起半个身子,“你、你不用总守着我,我能吃能睡,有手有脚,还有纯钧他们伺候。”     “可本王就想守着你。”玹铮拾起他纤纤玉指按住心口,“这儿被你吓坏了,只有守着你,才觉得踏实。”    眼睁睁看他受伤,眼睁睁看他昏死在怀里,玹铮意识到自己还需要更强大,“小挚,对不起,没能好好保护你......”    他摇了摇头,“你无需自责,是我放松戒备才误中圈套,没有你舍命相救,我必死无疑。”    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    “承玹铮,大夫说,我暗伤很难治愈。”事到如今,有些事即使不愿面对,也必须面对。“或许这辈子,我都无法生儿育女......”    他自恃坚强,也并非自暴自弃之人,但仍忍不住心里泛酸,顺着脸庞淌下滚烫的泪水。    玹铮心狠狠揪起,握紧他的手,神色满是鼓舞与安慰,“不怕!天下名医甚多,定能治好!”    “可要是治不好呢?”他想抽回手,却又贪恋那窝心的温暖,暗骂自己没用。“不如你与我祖母商定的婚约就此作罢......”    这话说出,他像自己扎了自己一刀,可他不后悔,他不能因一己之私,成为心爱女子的累赘。    玹铮掏出锦帕替他拭泪,“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小挚,我们共过患难,更应该彼此扶持。”    “你不明白,你之所以坚持娶我,是因觉得愧疚,可你并不欠我的!”    “小挚,本王承认,先前答应你祖母娶你,的确更偏重利益考量,但与你并肩作战,同生共死,本王深深被你的勇敢与大义所折服。”    玹铮说着将他搂入怀中,“你善良、聪敏,临危不惧,识大体,顾大局,这么好的夫君,打着灯笼难找,本王绝不会舍弃!”    “承玹铮,就算你愿意,我也过不了侍选,没资格同你谈婚论嫁。”    玹铮信誓旦旦,“你无须担心,本王有把握说服陛下。”    “那万一我的伤就是治不好......”    “真要那样,大不了本王不要嫡女。”玹铮眸光坚定,“小挚,本王喜欢的人是你,就算你没有子嗣,也不会撼动在本王心目中的地位。”    “承玹铮!”他扑进玹铮怀里放声大哭,这不仅是委屈的宣泄,更是无限的感激及对幸福的憧憬。    殿门外,有侍从给纯钧施礼,“哥哥,今日午时三刻处决台吉宝音,少将军请俪王主前去观刑。”    宝音与乌兰是被夏婖等人在玛瑙谷生擒的,残余的土默特部族死士拼死营救,皆被诛杀。    玹铮听闻禀报后,眉目淡淡的,“知道了。”     钟离挚五味杂陈,唏嘘道:“按说我该恨宝音才是,可我却觉得,他亦有可敬可佩之处,可惜他始终做不了钟离家的人。”    都司衙门死牢内,牢门一响,钟离珝走了进去,“台吉宝音,行刑之前,你还有什么未尽之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