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穆嬴带着公子夷皋在赵府门前演出的闹剧,渐渐被淡忘。朝野上下虽也沸沸扬扬,但是碍于赵盾的权势,无人敢当面质疑,也就慢慢平息下来。
此事虽众人皆知,尚在可控范围。只要新君回到晋国,继承了大位,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有了既成事实,就能堵住悠悠之口,何须在意?
这么一想,赵盾又冷静下来。仿佛雨过天晴,一切恢复如初。
阳府。
傍晚时分,阳府的门前,“雪影”独自徘徊,与它一道出门的小姐却不见踪影。老爷一早出门,照理早该到家了,也不见人。
阳夫人吩咐家丁去宫里打听。官员早已下值,好容易找到与阳处父交接玉器样品的官员。此人却说,午膳时分,阳府的家丁曾来找过阳处父,说是家中有事。之后,阳大人就急匆匆的跟他走了。家丁以为确实有人来过,只是没有互通消息。只要回府找到这名仆从,便知老爷去向。于是急忙赶回阳府。
回到阳府一问,管事的说,今日并未安排人去找过老爷。而且今天一整日,阳府上下一切井井有条,并无大事发生。管事的一想,难道是谁假传命令?这下非同小可。于是把全部家丁仆役召集起来,一一问话。众人连连摆手,竟无一人去找过老爷!
管事的又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人。入府不到一月的福旺,说是去买灭虫药,之后便不见人影。难道……整个阳府顿时炸开了锅。仆人们互相猜疑,各种可怕的后果窜进心里,滋长蔓延,人心惶惶。
阳夫人是个只懂相夫教子的弱女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父女俩约好去集市,一个马回来了却不见人,一个是正常处理事务,半途被阳府的人接走,也不见踪迹。为何福旺要谎称府中有事?他接走老爷又是为了什么?老爷会不会已经为人所掳?可是……即便如此,芳菲是后出的门,去的是市集,为何会撇下马匹?
去找芳菲的仆从,直奔市集,去往“青玉阁”。他们将芳菲的形貌向掌柜的描述,掌柜说,女子早已离开。还说,那会,天还亮堂堂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爷并未与芳菲碰头,可是两人都没回家,他们的失踪是不是有关联?还是凑巧而已?芳菲这丫头,最近很少出门,是不是一玩就忘记时间了?可是,自打“雪影”来之后,她不让任何人碰它,里外打理都是她亲力亲为。她对马儿爱若至宝,怎么会自己独自离去,放任“雪影”乱跑?
家中上下老小,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阳夫人。忽然之间,她成了整个阳府发号施令的人。可她自问难堪此大任,只觉头骨炸裂,焦急和惊恐阵阵袭来。关心本易乱,再加急火攻心,她眼前一黑,眼看就要倒地。
幸好左右侍女反应快,一把将她接住。刚刚扶好坐下,阳夫人的眼泪便“哗哗”而下。如果老爷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年幼的儿子要依靠谁?阳府上下十几口人,如何维持生计?千头万绪还没理清,林林总总的现实问题又扑面而来。
远的先放一边且不想,当下此刻,她能依靠谁?越想越害怕,心里越没了底。开始只轻轻低泣,想到未来只剩绝望,便不顾当家夫人的形象,趴在桌上,放声痛哭。
管家仆役面面相觑,你看我,我望你,议论纷纷。有人建议去找,可是偌大的绛都,从何找起?而且就算找,他们就这么些人,分散开来,就没剩几个了。有人提议报官,可是深更半夜的,人才不见几个时辰,官家肯定判定是有事不归。绝不会按照失踪定论,更不会派出衙役去寻找。左也不行,右也不是,阳夫人一听,哭得更凶了。
天可怜见,七嘴八舌的讨论之后,总算有个脑子能想事的人站了出来,“不如我们去赵府求救。”
一句话,如惊雷一声,一下把阳夫人震醒了。眼泪挂在脸颊半中央,人已经站了起来。她迅速擦擦眼睛,定睛一看,说话之人是跟随老爷多年的管家。她点点头,“对对,就是赵府,去赵府。赵将军,赵将军,他一定有办法的。”
她的脑子终于恢复运转。想老爷追随赵老将军多年,如今他的公子比爹还厉害,整个晋国都是他说了算。他还来过阳府,叫老爷“叔叔”。而且芳菲还在他们家住过好长一段时间,芳菲跟他,老爷好像也想好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是他了。“赵将军一定有办法。赶紧的,赶紧的,派人去赵府,去赵府……”最大的家长终于捡回一点理智,众人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回到原位。管家得令,立马派出府里最年轻力壮的小伙,骑上快马,去往赵府。
紧要关头,总算抓到根救命稻草,阳夫人舒了口气。经过此番折腾,她已形容不整。管家吩咐侍女把夫人带去梳洗休息,自己则接过掌舵职责,与一干仆从守在堂屋等候消息。如果需要调动人手,随时支援。
每个人,每一刻,都如置身铜炉,浑身煎熬。阳府上下,所有人的生计前途都悬在一条线上。他们不敢想象,如果,如果真是发生了什么不测
亥时已过,街上冷冷清清。店铺关张,忙碌一天的伙计樵夫都已入睡。只有零星小铺还在营业,指望远行的路人光顾生意。一匹马驰骋在路上,“得得”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响亮。
无意间扰到某个人的清梦,这人嘴里还埋怨,“这是谁啊,夜半不睡觉,吵死人。”他不知道,这个夜半,他做着香甜的梦,城的另一头,十几人正被噩梦困扰。
阳府的仆从到达赵府,赵盾早已歇息。前段深受穆嬴事件的侵扰,赵盾身心俱疲。今天收到士会从秦国发来的书信,声称已经禀报秦国新任国君,对方已经着手各项程式。不出五日,将会安排一支护卫军,护送公子雍和晋国使团回绛都。接到此信,赵盾安心了,心中的大石放下,于是早早就寝。
接到阳府家人来报,值守的士兵一听,便知非同小可,马上通知管家。阳处父跟赵家两代人来往十分密切,阳处父又经常走访,管家和阳处父很熟。管家收到通知,意识到问题严重,赶紧敲开赵盾的门。一听是阳处父出事,赵盾立马下床穿衣。叫过阳府的人,询问大致情形,很快有了安排。
首先把赵家大小仆役全部召集到大厅,点清人数,由管家率队,其为一队赵盾去兵马司调集军队,其为二队命阳府家丁赶忙回府复命,并召集好府上人手,等候调遣,其为三队。三队人马在阳府门口集合,之后再做分工。
兵马司距离阳府较远。赵盾带领军队到达阳府门口时,已近丑时。其余两支队伍早已守候在阳府门前。稍事休息过后,阳夫人回到正堂。听到家丁回报,说是赵将军已去调集军队,将在阳府门前会合,阳夫人也赶到集合处。
远远看见一队人马,朝阳府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那人,眼神凌厉,气势不凡,应该是赵将军无疑。此时距离他上一次到访阳府,已近两年。那时候,他是跟随赵老爷来的。那时的他,只是父亲的影子,以赵家公子的身份随侍一旁。谁曾想,现今的他,竟有如此大的能量?
现在的他,随时可以支配军队。一振臂便有如云应者,惟他马首是瞻。他不怒自威,一怒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他,阳夫人倍感欣慰。希望战胜恐惧,汹涌喷薄。他是阳家的生机,所到之处,阳光普照,黑夜不再。他的到来意味着,阳家上下马上就能恢复从前。刚才的慌乱,只是小小插曲而已。
阳夫人来到赵盾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泪水马上涌出眼眶。“深夜打扰,多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慌乱恐惧找到了倾泻口,话只说一半就忍不住哭泣。如释重负的同时,又觉愧疚万分,感激万分。“阳府大小的安危,全系将军一身。老妇人,谢将军不辞之恩。”
她这一生,父亲和丈夫是她的全部倚靠。父亲撒手而去,便只剩丈夫可以依赖。丈夫不见踪影,眼前这位男子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他既能掌控军队,掌管朝政,还能决定君主去留。有他在,老爷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可能是迷路了,在哪个山谷徘徊不前。只待大军一到,便可将他接回。
阳夫人眼睛红肿,神情凄婉,赵盾心中不忍,赶忙下马,一把将她扶起。“夫人无须客气。阳叔叔是赵某的长辈,又是赵家好友,赵某定当尽力将他寻回。”环顾左右,夜色凄迷,凉风凌厉,他调转头交待道:“夜深寒凉,请夫人回府歇息。一有确信,赵某自会第一时间告知。”说完,他着手安排三队人马。
来阳府的路上,赵盾已经和几名副将打听过,从宫门到阳府,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热闹集市,拐往护城河右侧,顺着大路,便到阳府一条是近道,出宫门不远,沿着大道走上一会,看到一条岔道。沿岔道而上就是一条小径,沿途是一片开阔的竹林。穿过竹林,就是大路。来到大路,往北直行就是阳府。
军队擅长野战,有丰富的救援经验,故此,赵盾带领军队去宫门,沿近道一路往阳府搜索阳府的家丁从阳府出发,走大道去往宫门方向搜寻赵府的家丁则从宫门走大道往阳府方向寻找。
赵盾带着军士从宫门顺着大道直行,不一会,便看到一条岔道。沿着岔道走上小径,只觉寒风凛冽,格外幽深,点上火把才勉强看清脚下的路。好大一片竹林,中间有众多岔道。众将士纷纷下马分散开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集中火光,眼睛紧紧盯着地面,仔细搜寻,一个细节都不敢放过。